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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rch 2024 Patreon round-up: EXCLUSIVE - May December + ADVANCE - TWIN PEAKS Character Series entry - Although as you read this the ceremony is now several weeks in the past, at the time of writing I've just watched the Academy Awards last night. Though m...
    12 hours ago
  • Not Old World Europe, this is India’s Ghostly Town of Sidhpur - [image: Not Old World Europe, this is India’s Ghostly Town of Sidhpur] With their exquisite facades in pastel shades, replete with balconies, pointed gabl...
    2 days ago
  • 「O二四三」魔法 引領變身「填詞L」 - 圖5之1 - 黃志華會在歌曲分析筆記上用紅筆框起值得討論的地方,如協音技巧或規律等。(何詩韻攝) 圖5之2 - 《聲詩》歌集中的《數字歌》。(何詩韻攝) 圖5之3 - O二四三填詞法始創人黃志華。(何詩韻攝) 圖5之4 - 1975年出版的《聲詩》歌集記載一首《數字歌》,歌詞同樣以0、2、4、3的數字來填...
    6 days ago
  • 番紅花 - 全世界最貴的香料,莫過於番紅花Saffron了。 番紅花的花並不紅,花瓣為紫色,內長黄色的雄性花粉,以及雌性的 […]
    6 days ago
  • Pause (接收與反應之間) - 一個人智慧有多少,就視乎他接收訊息與作出反應之間的距離。 當朋友和你說,她老公如何如何虐待她,你會否立即叫她離婚?還是會先問清楚事情發生的經過,甚至認為要先聽取他老公那個版本的故事,才決定幫你的朋友? 當另一部門投訴你的下屬時,你會否立即想裁掉你的下屬,還是會先聽取下屬的解釋?就算真的是下屬犯錯,你會否想想...
    1 week ago
  • Live Q & A with David Harvey & Miguel Robles-Durán - Join me and Miguel Robles-Durán for a live Q&A session tomorrow, Wednesday, January 10th at 2:00pm (EST). Support our Politics in Motion Patreon to submit ...
    2 months ago
  • 下坡的思維 - 當我們沿迎風坡而下時,風顯得大而勁了。我穿在許臂彎裡的手慣性的縮回而拉一下裙裾。陡然,我感到這種無意識動作的可 … 繼續閱讀 下坡的思維
    3 months ago
  • 鄭明仁:41年歷史《旅行家》成絕響 - 陳溢晃帶隊遊新界。 資深旅行家陳溢晃於1972年成立正剛旅行隊,半個世紀以來他每周都帶隊作本地遠足遊;1982年1月他創辦了《旅行家》雜誌,到今年已41年,是香港歷史最悠久的本土旅遊雜誌。遺憾的是,陳溢晃月前急病離世,正剛和《旅行家》恐怕要停辦了。 陳溢晃離世,是香港旅行界的損失。 *研究本地史的寶貴資料...
    4 months ago
  • 翻译:巴迪欧《真理的内在性》第二章四种有限类型的辩证法 - 第二节 辩证法 就某一类消极有限性而言,这绝不是一个将无限性与有限性相对立的问题。因为所有真正的力量最终都需要在有限记录(registre )中运算。问题在于,要假设出一种积极有限性,而这种有限性不会成为无限性的消极废值。 一、主要假设 既然如此,我提出以下假设:要想有真正的活动,要想让有限的东西...
    2 years ago
  • 溫度日記 APP:用柔美的手繪插圖來療癒你的心、豐富你的手帳日記!(Android、iOS) - 無意中看到「溫度日記 Hearty Journal」,赫然驚覺,原來我們每天的生活早已被社群網站、即時聊天軟體攻佔已久,忘了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寫一段文字或是陳述自己的心靈告白,或為自己那荒蕪的一方天地灌溉過一滴水分呢? 吉娜承認自己心癢了!因為溫度日記不僅僅是日記網站、線上日記或是日記App,他更像是一個文字...
    2 years ago
  • 溫度日記 APP:用柔美的手繪插圖來療癒你的心、豐富你的手帳日記!(Android、iOS) - 無意中看到「溫度日記 Hearty Journal」,赫然驚覺,原來我們每天的生活早已被社群網站、即時聊天軟體攻佔已久,忘了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寫一段文字或是陳述自己的心靈告白,或為自己那荒蕪的一方天地灌溉過一滴水分呢? 吉娜承認自己心癢了!因為溫度日記不僅僅是日記網站、線上日記或是日記App,他更像是一個文字...
    2 years ago
  • 【藝術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 - ​ 【藝術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 脫口秀大會第四季的slogan「還是生活最幽默」,周奇墨決賽的段子顯示他對生活的敏銳觀察,加上深厚的表演經驗,更有第三季跌跌撞撞的表現,殺君馬者道旁兒的網路磨難,讓他從線下小劇場到線上綜藝節目表演的交換舞台,更小心拿捏那條線。更難得的是笑果文化在打造激烈的脫口秀大會喜劇擂台同時...
    2 years ago
  • John Cage: ASLSP(as slow as possible) - 在德国哈尔伯斯塔特的一座教堂里,一个不寻常的艺术事件正在进行,这个事件被称为「尽可能慢」。这并非一场普通的音乐会,而是由美国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创作的一项持续时间长达数百年的音乐演出。 这个音乐演出的主角是一台巨大的管风琴(organ),位于哈尔伯斯塔特的圣母教堂内。这座管风琴被设计成每隔几...
    3 years ago
  • 林樹勛:馬吉〈臭屁〉的美感──兼讀其文集《時日悠悠》 - 馬吉文集《時日悠悠》,有一篇題為〈臭屁〉,全文如下: 兩口子睡在床上,意旺忽地在 … 繼續閱讀 →
    3 years ago
  • 蘇賡哲 : 他做不成杜月笙 - 杜月笙 舊書商回憶錄之四十 包括蔣介石在內,很多人喜歡和杜月笙稱兄道弟。因為任你有天大難題求助於他,他都若無其事,「閒話一句」就替你解决了。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但杜月笙的本事正在於,他要你還的人情債,即使是加倍奉還,必定是你還得起,樂於償還的。 奶路臣街有一位常作杜月笙狀的書商,他...
    3 years ago
  • 侶倫的《窮巷》 - 香港文苑書店1952年初版。書影來自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香港文苑書店1952年初版。書影來自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窮巷》是侶倫第一部長篇小說,1948年動筆,隨寫隨刊於夏衍主編的《華商報》副刊《熱風》上,由1948年7月1日起,連載至8月22日止,共約3萬6千字。恰遇夏衍離開報館,新人上場,編輯方...
    3 years ago
  • 財富之城──威尼斯 - 剛讀完Roger Crowley(羅傑.克勞利)有關威尼斯共和國歷史的著作: City of Fortune: How Venice Won & Lost a Naval Empire (財富之城──威尼斯怎樣嬴取及失去其海上帝國)(台版:《財富之城──威尼斯共和國的海洋霸權》),作為我近年來閱讀地中海和威尼...
    5 years ago
  • 杭寧遊記 - 我的藏書裡有二部古籍和西湖相關,一是《御覽西湖志纂》,一是《西湖志》。
    5 years ago
  • 釐清香港議員取消資格案的法律概念:又名「跳出跳入打我呀笨蛋」然後被打 - 好多人真的不懂法律又要講法律。又有好多人以為只有香港才會有「人大釋法」。任何一個 … 繼續閱讀 →
    6 years ago
  • 照顧與創作 - 月前為谷淑美的攝影詩文集《流光.時黑》做了中文部分的編輯工作,實在因為是一種唇亡齒寒感。谷淑美的書,是關於她照顧年老患病的母親,過程中進而對母親生命、自己生命的發掘,轉化為攝影與文字創作。自己進入中年,身體開始變差,也進一步想到將來要照顧家人的責任,暗暗畏懼其龐大。於是,也就想通過進入谷淑美的歷程,讓自己學...
    6 years ago
  • - 暗夜小巴像搖骰,我們每個橫切面都刻了字,不知我們在終站會變成甚麼。或者是上帝,或者是狗。或者倒轉的日歷。紙張一天一天倒著依附,雨中有人望過來問:為甚麼不可以?聽到問題的人,心裡又虛又慌,因為撇除了時日的制裁,也沒有多麼費力。耗費也是不足夠的。如果真的有努力過的話,根本不會站在這裡。喂,他其實一早...
    6 years ago
  • 《別字》試刊號第二期出版﹗ - 立即下載:《別字》試刊號第二期 《字花》的網上純創作誌《別字》登場了! 「別字」一名,既有別冊之意,更寄望透過網上平台,另闢傳播門徑,開拓閱讀體驗。 暫定三個欄目,「透光」的作品從自由投稿中特別挑選,「有時」配合《字花》徵稿或另設新題,「極限」則專載萬字長篇。 試刊號第二期,以PDF形式呈現,供各位下載...
    6 years ago
  • 乌托邦遗迹 - [image: uploads/201510/18_114414_s1.1973peterderret.jpg] [水瓶节,宁宾,1973年。摄影:Peter Derret] 乌托邦遗迹 欧宁 宁宾(Nimbin)是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东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因1973年举办水瓶节(Aquarius Fes...
    8 years ago
  • 「馬拉松 看世界」專頁 向世界馬拉松出發 - 如無意外,本周日我應該身在三藩巿,跑今年第五個外國比賽,也是人生第三十個馬拉松比賽(廿九個在香港以外)。雖然Blog有好一段日子沒有update,但跑步仍是繼續下去,這兩年尤其多,也去了俄羅斯、澳洲這些新國家、新大陸跑,是另一個飛躍期。 這些年的跑馬路上,有幸認識一些志同道合、見識廣博、洞察力強、對比賽有要...
    8 years ago
  • 自由路艱:再思肖友懷事件 - 文:野莩遣返或特赦肖友懷,無絕對之可不可行,但決定時當先考慮法理依據,而非道德情懷。我曾就此事詢問一位在入境處工作的朋友,她的答覆非常簡單:「1. 依法當遣返事主;2. 父母非港人,事主不能申請單程證;3. 除了酌情,事主無其他留港途徑。」那麼酌情先例會為制度開漏洞嗎?「Personally speaking...
    8 years ago
  • 烏蘭巴托的夜 - 《烏蘭巴托的夜》是首蒙古歌曲。蒙古的作曲家寫的,賈樟柯重新填了詞,左小祖咒改編,電影《世界》插曲(湖南台的字幕打錯了)。左小原版的就好聽,他少有的比較「正經」地演唱。譚版也不錯,大氣,聲情並茂。 左小改編演唱的《烏蘭巴托的夜》 賈樟柯電影片斷(趙濤演唱) 蒙古族樂隊杭蓋的版本 烏蘭巴托的夜 作詞:賈樟...
    9 years ago
  • 莉娜骑士在盘子上 - 1874年12月25日,一个女孩诞生在罗马北部小城维泰博的贫民窟,迷信说,这一天诞生的人有特别的命运,父母为她取名“娜塔莉娜”(Natalina ),因为“natale”是意大利语里的“圣诞节”。12 岁开始,她当过卖花姑娘、包装女工,生活虽然贫寒,好在她天赋歌喉,每天从早唱到晚。邻居一个音乐教师给她上...
    9 years ago
  • 欲望的事故 - 欲望的事故 顾文豪 特里林在《知性乃道德职责》一书中引述亚里士多德关于悲剧的定义,认为悲剧的主人公具有某种程度的、可进行自由选择的可能性,他“必须通过自己的道德状况来为自己的命运进行辩解”,而其道德状况并非十全十... *博客大巴,你的个人传媒早班车*
    10 years ago
  • 給《明報》 - 一口答應寫一篇給《明報》,箇中心情,猶如「償還」。 明明我沒有欠這報甚麼,稿債沒有,瓜葛沒有。 都是人情吧。多老套。 這些年來,跟《明報》的這些年來,救命,怎麼細數。 第一次認真寫稿刊登,已是2003年的事了。正是馬家輝博士邀請,給世紀版寫一篇關於「網上飄流的香港家書」。(私人回憶:先生有份跟我寫的。)一年過...
    10 years ago
  • 召喚 新春秋 - 召喚 新春秋 諸劍仙現身, 草草一刀 頓首
    10 years ago
  • 偶然的發現 - 很久沒在facebook上看到湯正川的post,早上偶然看到他與另一DJ的對談,發現這首歌,先放上來,待電腦回復正常,再仔細欣賞。
    10 years ago
  • 阿城:你这个名字怎么念? - *你这个名字怎么念?阿城 * 堪萨斯州多好农地,广大,略有起伏,种着苞谷。苞谷快收了,一般高矮,一片灰黄。不过从车里望出去,灰黄得实在单调,车开得愈久,愈单调。 偶有棉田。两个人坐在路边白房子前,有车开过去,瞥也不瞥,呆看着棉花地。 从后视镜里望他们,愈来愈小了。发什么呆呢?棉花出了问题?第一次种棉...
    10 years ago
  • - *Chapeau...!*Cock your hat - angles are attitudes (Sinatra) By Heinz Decker Hats seem to stimulate the imagination; maybe because they are a prolongatio...
    11 years ago
  • 閱讀讓我質疑制度 - [本訪問稿乃〈不可能所有的真實都出現在你的攝影機前──賈樟柯、杜海濱訪談〉的第一部份。訪問稿全文網上版見以下網頁: http://leftfilm.wordpress.com/2012/07/17/jiaduinterview1/ http://leftfilm.wordpress.com/2012/07/17...
    11 years ago
  • 蜚聲卓越在書林──蘇州文育山房 - 蘇州的氣候溫潤,步調舒緩,水道與巷弄縱橫交錯,教人一來到此便安下心來。城裡的平江街區,從宋代便已經存在,以今日留存的巷弄來看,八百年來的格局規劃變化並不大,只是範圍縮小許多。而就在這僅存的街區裡,留下的不只是悠悠時光,亦有不少哲人賢士駐守的痕跡。書癡黃丕烈的百宋一廛、史學家顧頡剛的顧氏花園、清代狀元洪...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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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years ago
  • V城系列明信片 - 圖:by 智海 and 楊智恆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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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years ago
  • 诗歌是飞行术,散文是步兵 - *诗歌是飞行术,散文是步兵顾文豪* *刊于《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2009年10月11日* 在众多优秀诗人看来,散文不是适合他们展露才思表陈感情的文体,偶然为之,亦不过如布罗茨基所说的是一种“以其他方式延续的诗歌”。他还有另一个比喻———诗歌是飞行术,散文则是步兵。 是的,诗人兴许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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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印存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印存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35*35*138mm 薄意山水巴林红丝冻石 观自在菩萨 26*35*80mm 貔貅钮巴林黄冻石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30*38*90mm 貔貅钮巴林冻石 照见五蕴皆空 33*33*114mm 螭钮巴林黄彩石 度一切苦厄 25*2...
    15 years ago

Sunday, July 26, 2009

不安於室

在做馬家輝的朋友之前,我先是他的讀者。那時我念中學,他則在美國上研究所,同時還寫專欄,混跡於某大報的副刊迷宮。說起來,那真是港式專欄的黃金 歲月,一份報紙居然能夠撥出三大版,讓多少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密不透風地嚴實填進一格格小豆腐塊裏。而且它們彼此呼應;常常見到某甲說起昨夜與誰共飯,愉 快到不得了,然後那個誰也在自己的地盤裏談到某甲,對他在飯桌上的高論感佩一番。側眼看去,這樣的專欄真是一團和氣,能夠乘機替政商名流放放風聲,為新上 市的產品美言軟銷。不管你多少人笑它是牙痛文學,讀者還是愛看,說不定愛的就是那種為人詬病的小圈子。沒錯,這幫人是個小圈子,老是飯局老是公關,可我們 卻能借着那些不甚考究浮泛閒扯的文字裏窺見另一個世界,與我們平行,但又和我們不同。情況就像現在的電視真人秀,能叫受者生出一種奇幻出離的認同感。

馬家輝的《日月》記錄了他專欄生涯的開端與現在,前半部是他剛剛出道的牛刀小試,後半部是他歷練江湖的厚積薄 發,一前一後恰巧伴着港式報刊專欄的由盛轉衰。不知情的讀者卻不能在這本書裏看到香港專欄史演變的軌跡,也看不到它衰化的跡象。因為由始至終,馬家輝都不 曾服氣。他知道這種格局的限制,知道一天一篇稿的工匠速度消磨士氣之厲害,知道輕快的筆法有多大的機會變成輕佻的腔調。但他也明白香港專欄的文字特長,曉 得每日的案頭勞動是逼迫自己用功的動力,曉得怎樣走近想像中的大眾卻又留有獨自跳舞的餘裕。
如今重讀馬家輝二十多年前的文章,我很驚訝他當時的勇 氣,居然指名道姓批評同行的懶散無聊,彷彿早就預見了自己也會像他們這樣長年寫下去,故此要在一開始的時候公告示警,提醒自己不可墮落如是。身為讀者,我 記得他的專欄果然特別,那是種留學生書寫,香港罕見。雖然這座城市很早就出留學生,遠在台灣和內地送出大量海歸之前,香港就累下了一代又一代的留學生。可 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沒有留學生文學的傳統,倒是留學指南多的是。技術而實際,本是香港特色;談文論學,異鄉感懷,皆有違於港人精神,智者不取。
所 以我愛看馬家輝的文章。當報上其他人只告訴我哪一家英國大學的 MBA排名下降,哪一家美國學院的住宿費低廉時,只有馬家輝談芝加哥大學圖書館內偶遇趙元任藏書的經歷,以及古怪洋教授夫婦在課堂上當着學生面前爭辯的故 事。這些趣聞就像庸俗報刊裏打開的一面窗,湊近一聞,便是冷冽清風。喜歡那種感覺的人,比較不關心畢業之後的謀生大道,反而會沉溺在學院之樹的永恒想像之 中。你不用擔憂未來的生活重擔,只需要把沙漏停在圖書館書架上的某一層空格,盡情吸取陌生的名字與聞所未聞的知識,在一個遙遠的國度。
那時有人天 天寫自己逛街購物的見聞,有人笑話昨晚電視劇的布景穿幫,只有馬家輝在述說芝加哥大學哥德式高樓投下的陰影,麥迪遜湖面上初結的薄冰。我從他那裏發現原來 一個法蘭克福研究所出身的學者也不能弄懂阿多諾的每一句話,地理學大師哈維又怎樣在新書裏談論後現代的條件;他還講到他的導師賴特,使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 還有一種叫做「分析馬克思主義」的流派。留學生文學依學問的領域可分成不同的支脈,而馬家輝這一脈與我心心相印,令我生起衝動想要寫信給他問好,順便問問 彼邦學界是否還在研讀我屢攻不克的經典,以及負笈海外的門道。結果,我沒有寫出這封讀者來信,也放下了出國留學的幻想:留在此地繼續讀他的書。

二十年了,馬家輝還在寫他的外遊經歷。儘管他不再是個學生,也不再趾高氣揚地譏刺其他專欄作家;學院的奧秘換成了用心經營的文字,但他始終守住了最初的諾言,是港式專欄文學裏一把不從流俗的聲音。在這座日久失修面目蒼老的大樓裏,他不安於室。

(梁文道(牛棚書院院長))

書展就是香港


2009年07月26日

事前絕對無人猜得到,今年香港書展的重頭戲原來是「 o靚模」。周秀娜寫真集大受歡迎,因為她「樣靚身材正」,裏頭有一張吃雪糕的照片,意態撩人;另一張則刷牙刷到把牙膏滴在胸口上,為讀者開啟了豐富的聯想 空間。後來她乾脆跑到書展會場門口活人示範舔雪糕的方法,並聲稱要在簽名會上親吻粉絲。於是報紙說,她的同行好友 Kama不幹了,馬上叫了一部車去會場大門「免費派奶」。有人問她這麼做會否太過「意識不良」,她就說「飲奶有助健康」。這一切,實在很「香港」(陳冠中 常把『香港』看成一個形容詞,我只是在不同的意義上跟隨他而已)。同樣很「香港」的,還有「明光社」這個保守派基督徒的急先鋒,他們建議當局明年應該為寫 真集另闢專展。我不能自制地想像,要是真有這麼一個展覽,裏頭那番春光無限的景象會是多麼叫人神往。比如說 Kama也許不再「派奶」,而是直接分發裝滿牛奶的水槍,讓粉絲和她繞着會場追逐嬉戲。這等舉世無雙的寫真展,也只有「明光社」才想得出來;有人說「禁慾 的內核就是淫蕩」,信哉。
由於「 o靚模」成了書展的代言人,網上又出了一批反對「 o靚模破壞書展形象」的正派青年(究竟他們以為書展的形象是甚麼呢?),所以書展主辦機構「貿易發展局」罕有地勸喻「 o靚模」入場切記要衣着健康,還把她們的簽名會挪到遠離館的地方。我不得不說,「健康」也是個很「香港」的概念。
每一年,媒體都在等待書展鬧出禁 書的笑話,看它會不會又把裸身露體的希臘神話圖冊禁掉;每年,都有記者找我這種「文化評論人」評論禁書事件,期盼我痛罵書展打壓表達自由。可是說實在的, 我同情貿發局。巡查書展的「淫審員」只是機械地按章辦事,腦子裏只有法律規定的人體裸露範圍規章,沒有任何文化審美上的認識準備。如果你要他們用意識內容 的角度來審書,後果可能更可怕。同理,「 o靚模」寫真就算牛奶流得再多,只要沒露點犯例,你又能奈她何?莫非我們真想貿發局扛起文化重責,辦一場有內涵有深度的展覽,掃除一切牛鬼蛇神,留下鉅著 經典嗎?會在內容上審查書籍發表主張的書展就不是香港書展了。然而,貿發局還是規勸了 o靚模,因為健康是我們這座城市最重要最重要的道德共識,絕對沒有人反對,也不會有人擔心這種勸告已經迫近了某道不可逾越的底線。

大家常說香港書展沒有文化,可是半官方的貿易發展局依循殖民時代意識型態不干預的路線,又怎能文化得起來呢 (正如政府一向不敢公開討論文化政策,但是提供文化服務)?因此買賣之外,它請很多比較有文化的機構替它辦活動,也算是盡了力了。而今年來訪的「名家」, 尤其內地那一批,坦白講,一開始是很嚇人的。例如郭敬明,被法庭判他抄襲罪成,但他堅拒道歉,還說被抄的那位作家因此成名,得益匪淺云云。其中唯有麥家, 不只處在創作顛峰,而且質優量大,雅俗通吃,是真正當打的名家。可是,後來他們又補上了賈樟柯呀,雖然還附帶了《中國不高興》那一群苦大仇深的老憤青,但 也算得上百花齊放了。更何況它近年還改變了只有外來和尚會念經的心態,終於發現香港也有好作家,在這一屆請出也斯與韓麗珠,讓他們享有專場演講的待遇。你 又還能要求甚麼呢?
不要忘記,主辦方到底是官方,「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今年馬家輝和我擔當書展大使,去四個城市宣傳香港書展,請嘉賓一起 座談。北京那一場有賈樟柯和陳丹青,上海那一場有王安憶與陳子善,我們的領導兩次都是活動剛開始不到五分鐘,便退場去外頭忙。最初我還有點氣憤,別說大陸 辦這類活動都是市長宣傳部長從頭坐到尾十分捧場,我們香港人可是主家呀,怎也該給來賓一點面子吧。但後來再想,也就釋然。假如書展大使是成龍,嘉賓是周 迅,他們也許還會堅持聽下去,但你文化人算是甚麼東西呢?後來,貿發局的公關安撫我們:不要生氣,他們的總裁將和一批專欄作家飯局,一定會把我們都請上。
我 絕對無意諷刺,而是真心認為香港官員的學習能力強,從善如流,接下來兩場座談他們真的乖乖坐着不動,給嘉賓莫大的尊重。你看香港書展人流這麼盛大,還是秩 序井然,便知他們真有過人處,不能不服。我只是感慨香港這個書展,會有 o靚模鬧出的新聞,也會有正氣浩然的志士堅拒低俗;會有精明幹練的管理者,也會有良莠不齊的大家演講。如此多元,但又說不出的古怪。再看名人精英向媒體推 介的讀物,往往既不低俗,亦不高深,來去是一批健康向上又好讀易讀的暢銷書。不能說他們很有見識,也不能說他們無知;不能說他們高雅,也不能說他們鄙下; 總之就是透露着一股健康的拘謹的中產階級氣息,總之就是不好不壞並且曖昧的 mediocre,總之就是香港。

Friday, July 24, 2009

The Hundred Most Influential Books Since the War (TLS)

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泰晤士报文学评论副刊》

1.Books of the 194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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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 《第二性》
Marc Bloch: The Historian's Craft 《历史学家的技艺》
Fernand Braudel: 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 II 《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
James Burnham: The Managerial Revolution
柏恩汉著:《经理人才革命论》,郑学稼译,上海:大东书局,1948

Albert Camus: The Myth of Sisyphus 《西西弗神话》
Albert Camus: The Outsider 《局外人》
R. G. Collingwood: The Idea of History 《历史的观念》
Erich Fromm: The Fear of Freedom 《对自由的恐惧》(《逃避自由》)
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启蒙的辨证法》
Karl Jaspers: The Perennial Scope of Philosophy
Arthur Koestler: Darkness at Noon 《正午的黑暗》
André Malraux: Man's Fate 《人的命运》
Franz Neumann: Behemoth: The Structure and Practice of National Socialism
有关纳粹主义的第一部重要著作是莱曼(Franz Neumann)于1942年出版的《巨兽》(Behemoth: The Structure and Practice of National Socialism 1935-1944, 1963)

George Orwell: Animal Farm 《动物农庄》
George Orwell: Nineteen Eighty-four 《1984》
Karl Polanyi: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大转折》
Karl Popper: 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Paul Samuelson: Economics: An Introductory Analysis 《经济学》
Jean-Paul Sartre: Existentialism and Humanism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Joseph Schumpeter: Capitalism, Socialism and Democracy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
Martin Wright: Power Politics 《权力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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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ooks of the 195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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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极权主义的起源》
Raymond Aron: The Opium of the Intellectuals 《知识分子的鸦片》
Kenneth Arrow: Social Choice and Individual Values 《社会选择与个人价值》
Roland Barthes(罗兰·巴特)Mythologies 《神话学》
Winston Churchill: The Second World War 《第二次世界大战》
Norman Cohn: The Pursuit of the Millennium诺曼·孔恩:《千禧年的寻求》
Milovan Djilas: The New Class: An Analysis of the Communist System 《新阶级》
Mircea Eliade: Images and Symbols
默西亚·埃里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著名宗教学家。

Erik Erikson: Young Man Luther: A Study in Psychoanalysis and History
《青年路德》,康绿岛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公司,1990年(新桥译丛16);中央编译出版社即出

Lucien Febvre: The Struggle for History
吕西安·费弗尔(1878-1956)

John Kenneth Galbraith: The Affluent Society加尔布雷思:《丰裕社会》
《富裕社会》,汤新楣译,香港:今日世界社,1970年;《丰裕社会》,徐世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5年;新译本即出

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

Arthur Koestler and Richard Crossman (eds): The God That Failed: Six Studies in Communism
《失败了的神》所收集的都是过去曾是共产党员的论文,包括了法国的安德鲁·纪德(ANDRE GIDE),匈牙利的亚瑟·柯斯勒)ARTHUR KOESTLER《正午的黑暗》作者),英国诗人斯蒂芬·史宾德(STEPHEN SPENDER),意大利剧作家依纳齐奥·西隆尼(IGNAZIO SILONE),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以及美国的鲍德温和埃立逊。这些理想主义者都曾是共产党员,不久都对苏联与斯大林的作为失望。《失败了的神》出版时曾引起世界各国文化思 想界一阵震动。

Primo Levi: If This is a Man
Claude Lévi-Strauss: A World on the Wane(即Tristes tropiques的英译本 1955)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
Czeslaw Milosz: The Captive Mind《被禁锢的头脑》
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law Milosz,1911-2004),波兰著名作家
Boris Pasternak帕斯捷尔纳克: Doctor Zhivago 《日瓦戈医生》
David Riesman: The Lonely Crowd 《孤独的人群》
Herbert Simon: Models of Man, Social and Rational
赫伯特·西蒙(Herbert Alexander Simon,1916-):《人的模式──社會與理性》(1958)

C. P. Snow: The Cultures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两种文化》
[英]斯诺(Charles Percy Snow,1905-1980)
Leo Strauss: Natural Right and History 《自然权利与历史》
J. L. Talmon: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 Democracy 《极权主义民主的起源》
A. J. P. Taylor: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Europe
泰勒:《争夺欧洲霸权的斗争(1848-1918年)》,商务印书馆,1987年
Arnold Toynbee: A Study of History 《历史研究》
Karl Wittfogel: Oriental Despotism: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otal Power 《东方专制主义》
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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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ooks of the 196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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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Arendt: 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译本江苏人民出版社即出
Daniel Bell: The End of Ideology 《意识形态的终结》
Isaiah Berlin: Four Essays on Liberty 《自由四论》
Albert Camus: Notebooks 1935-1951 《笔记》
Elias Canetti: Crowds and Power 《群众与权力》.
Robert Dahl: Who Governs? Democracy and Power in an American City
达尔:《谁统治?》

Mary Douglas: Purity and Danger
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人类学家):《洁净与危险》(Purity and Danger)

Erik Erikson: Gandhi's Truth: On the Origins of Militant Nonviolence
《甘地的真理》,中央编译出版社即出

Michel Foucault: Madness and Civilization: A History of Insanity in the Age of Reason 《癫狂与文明》
Milton Friedman: Capitalism and Freedom 《资本主义与自由》
Alexander Gerschenkron: 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亚历山大·格申克龙:《从历史角度看经济落后》

Antonio Gramsci: Prison Notebooks 《狱中札记》
H. L. A. Hart: The Concept of Law 《法律的概念》
Friedrich von Hayek: 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 《自由秩序原理》
Jane Jacobs: 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简·雅各布:《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
Carl Gustav Jung: 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 《回忆·梦·思考——荣格自传》
Thomas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科学革命的结构》
Emmanuel Le Roy Ladurie: The Peasants of Languedoc
[法]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朗格多克的农民》

Claude Lévi-Strauss: The Savage Mind《野性的思维》(《原始思维》)
Konrad Lorenz: On Aggression 《攻击与人性》
Thomas Schelling: The Strategy of Conflict 博弈论名著《冲突的战略》
Fritz Stern: The Politics of Cultural Despair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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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ooks of the 197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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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 Bell: 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 《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
Isaiah Berlin: Russian Thinkers 《俄国思想家》
Ronald Dworkin: Taking Rights Seriously 《认真对待权利.
Clifford Geertz: 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 《文化的解释》
Albert Hirschmann: Exit, Voice, and Loyalty 《退出、呼吁与忠诚》
Leszek Kolakowski: Main Currents of Marxism 《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
Hans Küng: On Being a Christian《论基督徒》
Robert Nozick: Anarchy, State and Utopia 《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
John Rawls: A Theory of Justice 《正义论》
Gershom Scholem: The Messianic Idea in Judaism/Major trends in Jewish mysticism《犹太教神秘主义主流》
Ernst Friedrich Schumacher: Small is Beautiful 《小是美好的》
Tibor Scitovsky: The Joyless Economy
契扥夫斯基《无快乐的经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即出

Quentin Skinner: 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Political Thought 《现代政治思想的基础》
Alexander Solzhenitsyn: The Gulag Archipelago《古拉格群岛》
Keith Thomas: 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基思·托玛斯:《宗教与魔术的衰落:16、17世纪英国大众信念的研究》有节选本,全译本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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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ooks of the 1980s and bey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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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mond Aron: Memoirs 《回忆录》
Peter Berger: The Capitalist Revolution: Fifty Propositions about Prosperity, Equality and Liberty 《资本主义革命》
Norberto Bobbio: The Future of Democracy
博比奥:《民主的未来》,中译本即出

Karl Dietrich Bracher: The Totalitarian Experience
John Eatwell, Murray Milgate and Peter Newman (eds): The New Palgrave: The World of Economics
Ernest Gellner: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民族与民族主义》
Vaclav Havel: Living in Truth 《生活在真理中》(《哈维尔文集》)
Stephen Hawking: A Brief History of Time 《时间简史》
Paul Kennedy: 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 《大国的兴衰》
Milan Kundera: The Book of Laughter and Forgetting 《笑忘录》
Primo Levi: 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
《被吞没和被拯救的》(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犹太作家列维(Primo Levi)

Roger Penrose: The Emperor's New Mind: Concerning Computers, Minds, and the Laws of Physics 《皇帝新脑:有关电脑、人脑及物理定律》
Richard Rorty: Philosophy and the Mirror of Nature 《哲学与自然之镜》
Amartya Sen: Resources, Values and Development
森:《资源、价值与发展》,吉林人民中译本即出

Michael Walzer: Spheres of Justice 《正义诸领域》

"Certain seminal works were published before the Second World War but which have had a major influence since the war were set aside. That list would certainly include:"

Karl Barth: Credo卡尔·巴特(karl Barth,1886-1968) 《信经》
Marc Bloch: Feudal Society 《封建社会》
Martin Buber: I and Thou 《我和你》
Norbert Elias: The Civilizing Process 《文明的进程》
Sigmund Freud: 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文明及其不满》
Élie Halévy: The Era of Tyrannies
Martin Heidegger: Being and Time 《存在与时间》
Johan Huizinga: The Waning of the Middle Ages 《中世纪的衰落》
Aldous Huxley: Brave New World 《美丽新世界》
Franz Kafka: The Castle 《城堡》
John Maynard Keynes: 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和平的经济后果》
John Maynard Keynes: The General Theory of Unemployment 《通论》
Lewis Namier: The Structure and Politics at the Accession of George III
纳米尔:《乔治三世在任期间的政治与结构》

José Ortega y Gasset: The Revolt of the Masses 《大众的反叛》
Karl Popper: 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 《科学发现的逻辑》
Ludwig Wittgenstein: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逻辑哲学》

Wednesday, July 22, 2009

奇 葩 劉健威

2009年7月22日

「人到暮年,看着自己從這世界慢慢消失,連一點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只剩下感慨……」這是蘇賡哲先生對人生,也是對香港舊書業的無奈感覺。沒幾個人明白他的感慨,我是少有的一個,因為都曾深深地愛過舊書,都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消逝—它消失得教人來不及歎息。

七 十年代初,旺角奶路臣街一帶舊書店、舊書攤密布,愛書的人依然可以延續五四時期北京的作家和學者:胡適、魯迅、周作人、鄭振鐸……的風流—下班後暫忘公 務,每天慣性地逛逛琉璃廠,逐家舊書店去串門子,看着他們這一天有沒有收到新的古籍。這是滋養學問,也是陶冶性情。工作和生活的界線也在這喜好中消融,當 中樂趣,真難跟檻外人道。但短短十來年間,大部分舊書店(不是賣教科書那種)都煙消雲散了,也許經營者再也找不到足夠數量的舊書,也許買舊書的人愈來愈 少,但肯定的是,舊書的市場急促沒落和消失了。

回想起來,那個轉變該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也就是香港經濟的起飛期出現的。那不是有點諷刺嗎?過去人們說衣食足而知榮辱,但現實明顯不是如此—在貧窮的五、六十年代,人們反而以讀書為樂,舊書市場也極一時之盛,但當人們富起來,反而對舊書失掉了興趣。

蘇 先生倒是難得堅持下去的一位—在七十年代,他每天四出收買舊書,到了黃昏揹着「戰利品」回店時,一大群愛書人早候着了,往往一湧而上、明爭暗搶;難得的 是,他還找來了老母做助手。到了八十年代,舊書店關掉十之八九,較有質素能存活下來的,只有蘇先生的新亞和灣仔的三益。三益現在也關了十來年,只剩蘇先生 和他八十歲的母親在堅持。這份堅執,能不令人肅然起敬麼?新亞,是香港舊書業的最後奇葩。

Tuesday, July 21, 2009

愚昧作为一种养料 徐冰

  1955年生于重庆,长在北京。1977年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90年移居美国。2007年回国就任 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作品曾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伦敦大英博物馆、法国卢浮宫博物馆、纽约现代美术馆等艺术机构展出。1999年获得美国文化界最高 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3年获得第十四届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奖。2004年获得首届威尔士国际视觉艺术奖(Artes?Mundi)。2006年获全 美版画家协会“版画艺术终身成就奖”。被《美国艺术》杂志评为15名国际艺术界年度最受瞩目人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十年代,谈我的七十年代,只能谈我愚昧的历史。比起“无名”、《今天》和“星星”这帮人,我真是觉悟得太晚了。 事实上,我在心里对这些人一直带着一种很深的敬意。因为一谈到学画的历史,我总习惯把那时期的我与这些人做比较,越发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不开窍。 北岛、克平他们在“西单民主墙”、在美术馆外搞革命时,我完全沉浸在美院教室画石膏的兴奋中。现在想来,不可思议的是,我那时只是一个行为上关注新事件的 人;从北大三角地、西单民主墙、北海公园的“星星美展”和文化宫的“四月影会”,到高行健的人艺小剧场,我都亲历过,但只是一个观看者。“四五运动”,别 人在天安门广场抄诗、宣讲,我却在人堆里画速写,我以为这是艺术家应该做的事。比如黄镇

  注:老红军,长征途中画了大量写生,成为中国革命史料珍贵文献,曾任中国驻法大使、文化部长)参加长征,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他 在长征途中画了大量写生,记录了事情的过程,我就觉得这人了不起,他活得比别人多了一个角色。我对这些事件的旁观身份的“在场”,就像我对待那时美院的讲 座一样,每个都不漏掉。

  记得有一次我去“观看”《今天》在八一湖搞的诗歌朗诵会。我挤在讨论的人群中,我离被围堵的“青年领袖”越来越近。由于当时不认识 他们,记不清到底是谁了,好像长得有点像黄锐。他看到我,眼光停在我身上,戛然停止宏论。我尴尬,低头看自己,原来自己戴着中央美院的校徽。入美院不久, 教务处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堆校徽,绿底白字,景泰蓝磨制,在那时真是一件稀罕的宝物。我们在校内戴一戴,大部分人出校门就摘掉。我意识到那天出门时忘了摘, 我马上退出去,摘掉校徽,又去看其他人堆里在谈什么。

  这个对视的瞬间,可以说是那时两类学画青年——有机会获得正统训练的与在野画家之间的默许。我既得意于自己成为美院的学生,在崇高 的画室里研习欧洲经典石膏,又羡慕那些《青春之歌》式的青年领袖。但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也会在革命之余,找来石膏画一画,也曾试着获得学院的机会。应该说 这两条路线(觉悟和愚昧)在当时都具有积极的内容。

  现在看来,我走的基本是一条愚昧路线,这与我的环境有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个个都如此。他们还不如我,一定没有去过民主墙。 这是一个北大子弟的圈子,这些孩子老实本分情有可原,因为我们没有一个是家里没问题的;不是走资派,就是反动学术权威,要不就是父母家人在反右时就“自绝 于人民”的,有些人上辈是地主、资本家什么的,或者就是有海外关系的特务。所以,我的同学中不是缺爹的就是缺妈的,或者就是姐姐成了神经病的(在那个年 代,家里老大是姐姐的,成神经病的特别多,真怪了!也许是姐姐懂事早压力大的原因)。这些同学后来出国的多,我在异国街头遇到过四个老同学;纽约三个,曼 彻斯特一个。这四人中,有两个是爸爸自杀的,另两个的大姐至今还在精神病院。(谢天谢地,我家人的神经基因比较健全,挺过来了。)

  我们这些家庭有问题的孩子,笼罩在天生给革命事业造成麻烦的愧疚中。家里是这样只能认了,偏偏我们的老师也属这一类。北大附中的老 师,不少是反右时差点被划成右派的年轻教员,犯了错误,被贬到附中教书。这些老师的共性是:高智商,有学问,爱思索,认真较劲儿。聪明加上教训,使得他们 潜意识中,总有要向正确路线靠拢的警觉与习惯。这一点,很容易被我们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吸取。结果是,老师和同学比着看谁更正确。血缘的污点谁也没办 法,能做的就是比别人更努力,更有奉献精神,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打死你也不敢有“红五类”或当时还没有被打倒的干部子弟的那种潇洒,我们之中没有一 个玩世不恭的,这成了我们的性格。

1972年邓小平复职,一小部分人恢复上高中。由于北大附中需要一个会美工的人,就把我留下上高中。邓小平的路线是想恢复前北大校长陆平搞的三级火箭—— 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附中高中→北大。但没过多久,说邓搞复辟,又被打下去。高中毕业时,北大附中、清华附中、123中的红卫兵给团中央写信,要求与 工农画等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此信发在光明日报》上(后来才知道这是团中央某人授意的),形成了最后一个上山下乡的小高潮。我们选择了北京最穷的县、最 穷的公社去插队。由于感激学校留我上高中,我比初中时更加倍为学校工作,长期熬夜,身体已经很差了——失眠、头疼、低烧。只好把战友们送走了,自己在家养 病。半年后似乎没事了,办了手续,去找那些同学。我被分到收粮沟村,两男三女,算是村里的知青户。

  这地方是塞北山区,很穷。那年村里没收成,就把国家给知青的安家费分了,把猪场的房子给我们住。房子被猪圈包围着,两个大锅烧饭和 熬猪食共用。这房子很旧,到处都是老鼠洞,外面一刮风,土就从洞中吹起来。深山高寒,取暖就靠烧饭后的一点儿炭灰,取出来放在一个泥盆里。每次取水需要先 费力气在水缸里破冰;至少有一寸厚。冬天出工晚,有时我出工前还临一页《曹全碑》,毛笔和纸会冻在一起。

  我是3月份到的,冬天还没过,这房子冷得没法住,我和另一个男知青小任搬到孙书记家。他家只有一个大炕,所有人都睡在上面。我是客 人被安排在炕头,小任挨着我,接下去依次是老孙、老孙媳妇、大儿子、二儿子、大闺女、二闺女,炕尾是个弱智的哑巴。这地方穷,很少有外面的姑娘愿意来这 里;近亲繁殖,有先天智障的人就多。这地方要我看,有点像母系社会,家庭以女性为主轴,一家需要两个男人来维持,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穷的关系。再偏僻也 是共产党的天下,一夫一妻制,但实际上有些家庭是:一个女人除了一个丈夫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女人管着两个男劳力的工本,这是公开的。如果哪位好心人要给 光棍介绍对象,女主人就会在村里骂上一天:“哪个没良心的,我死了还有我女儿呐……”好心人被骂得实在觉得冤枉,就会出来对骂一阵。如果谁家自留地丢了个 瓜什么的,也会用这招把偷瓜的找出来。

  村里有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我好长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在一个光棍家住了一个冬天,才知道了村里好多事。收粮沟 村虽然穷,但从名字上能看出,总比“沙梁子”、“耗眼梁”这些村子还强点儿。收粮沟过去有个地主,土改时被民兵弄到山沟用石头砸死了,土地、房子和女人就 被贫下中农给分了,四个奶奶分给四个光棍。搞不懂的是,这几个奶奶和贫下中农过得也挺好,很难想象他们曾是地主的老婆。那年头,电影队一年才出现一次,可 在那禁欲的年代,这山沟里在性上倒是有些随意:一个孩子越长越像邻居家二叔了,大家心照不宣,反正都是亲戚。

  我后来跟朋友提起这些事,会被追问:“那你们知青呢?”我说:“我们是先进知青点,正常得很。”一般人都不信。现在想想,先进知青 点反倒有点不正常,几个十八九岁的人,在深山,完全像一家人过日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间用两个布帘隔开,我和小任在一边,三个女生在另一边。有时有人出 门或回家探亲,常有只留下一男一女各睡一边的时候。早起,各自从门帘里出来,共用一盆水洗脸,再商量今天吃什么。看上去完全是小夫妻,但绝无生理上的夫妻 关系。

  我十八九岁那阵子,最浪漫的事可借此交代一二。穷山出美女,这村里最穷的一户是周家。老周是个二流子。老周媳妇是个谦卑的女人;个 子有点高,脸上皱纹比得上皱纹纸,但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女。整天就看周家忙乎,拆墙改院门,因为他家的猪从来就没养大过,所以家穷。按当地的说法,猪死是 院门开得不对。老周的大女儿二勤子是整个公社出了名的美女。我们三个女生中,有一个在县文工团拉手风琴,她每次回来都说:“整个文工团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二 勤子的。”二勤子确实好看,要我说,这好看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二勤子说话爱笑,又有点憨,从不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干活又特麻利,后面拖一根 齐腰的辫子,这算是她的一个装饰。一年四季,这姑娘都穿同一件衣服,杏黄底带碎花。天热了,把里面棉花取出来,就成了一件夹衣,内外衣一体。天冷了,再把 棉花放回去。

二勤子家正对学校小操场。有一次有点晚了,我斜穿小操场回住处,有人在阴影处叫我“小徐”,村里人都这么称呼。我一看,是二勤子坐在她家院门围栏上,光着 上身,两个乳房有点明显。我不知所措,随口应了声:“哎,二勤子。”保持合适的速度,从小操场穿了过去。第二天,二勤子见到我说:“我昨晚上把衣服给拆洗 了,天暖了。”每逢这时节,她在等衣服晾干时,家里也有人,她在哪儿呆着都不方便。

  后来知青纷纷回城了。一天二勤子来找我,说:“小徐,你帮我做一件事行不?你常去公社,下次去你能不能帮我把辫子拿到公社给卖了? 我跟我爹说好了,我想把辫子剪了。”我说:“剪了可惜了。”她说:“我想剪了。”我说:“你怎么不让你哥帮你。”她说:“我不信他,我信你。”几天后,她 就拿来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打开来给我看。我第二天正好要去公社办刊物,书包里装着大辫子,沉甸甸的,头发原来是一种很重的东西。我忘了这条辫子卖了多少 钱,总之我把钱用包辫子的纸包好,带回村交给她。这点钱对她太重要了,是她唯一的个人副业。

  男知青干一天记10分工,属壮劳力,干活儿一定要跟上队长,因为队长也记10分工。今年出工是要把明年的口粮钱挣出来。我最怕的活儿,是蹲在地里薅箍子,等于是让你蹲着走一天,真是铁钳火烧般的“锻炼”。农村的日子确实艰苦,但当时一点不觉得,就是奔这个来的。

  我当时做得更过分,和别人比两样东西;一是看谁不抽烟,因为去之前都发誓:到农村不抽烟。最后,全公社一百多男知青中,只有我一个在 插队期间一口烟都没抽过。二是看谁回家探亲间隔的时间长。我都是等着有全国美展或市美展才回京,经常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知青点,我有点满足这种对自己的约束 力。只剩下我自己时,就不怎么做饭,把粮食拿到谁家去搭个伙。猪场在村口,从自留地过往的人,给我两片生菜叶就是菜了。有一天,羊倌赶着羊群经过,照样是 呼啦啦的一阵尘土飞扬,我从中竟闻到浓烈的羊膻味儿,香得很!看来是馋得够呛了。我有时会找点辣椒放在嘴里,由于刺激分泌出口水来,挺过瘾的,这张嘴也是 需要刺激的。

  那一带的村子都藏在山窝里,据说当年日本人经过都没发现,可这里有些话和日语是一样的。后来我学过一阵日语,日语管车叫 “Guluma”,收粮沟人也叫“Guluma”(轱辘马),这类字还不少。我估摸是唐代的用法,传到日本,汉语后来变化了,而山里人不知道。这里的大姓 是“郤”

  que),字典里标音为xi,注为古姓。

  这里偏僻,古风遗存。我第一次看到“黄金万两”、“招财进宝”写成一个字的形式,不是在民俗著作中,而是在书记家的柜子上,当时被震 惊的程度,可不是能从书本上得到的。遇上红白喜事,老乡们的另一面——“观念”的部分,就会表现出来。办丧事,他们会用纸扎糊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完全是民 间版的“第二人生”。老人翻出一些纸样,按照上面的怪字,描在白布上,做成幡。后来他们知道我会书法,又有墨汁,就让我来做。后来研究文字才知道,这叫“ 鬼画符”,是一种能与阴间沟通的文字。我在村里的重要性主要显示在:每当有人结婚,总是请我去布置洞房,不是因为我那时就会做装置,而是因为我家有父母、 哥姐、弟妹,按传统说法叫“全人”。这种人铺被子,将来生的孩子多,男女双全。我在收粮沟接触到这些被归为“民俗学”的东西,有一股鬼气,附着在我身上, 影响着日后的创作。

  下面再说点和艺术有关的事。可以说,我最早的一次有效的艺术“理论”学习和艺术理想的建立,是在收粮沟对面山坡上完成的。山上有一 片杏树,是村里的一点副业。看杏林容易得罪人,队里就把我派去。那年夏天这山坡成了我的天堂。首先,每天连一个杏都不吃——获得自我克制力的满足。再者是 专心享受自然的变化。我每天带着画箱,带着书上山,可还没几天,就没什么书好带了,有一天,只好拿了本《毛选》。《毛选》的精彩篇章过去背过,熟到完全感 觉不到内容的程度。

  可那天在杏树下,读《毛选》的感动和收获,是我读书经验中少有的,至今记忆犹新。一段精彩的有关文艺的论述,是从一篇与艺术无关的文章中读到的: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促进艺术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方针,是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艺术上不同的形式和风格可以自由 发展,科学上不同的学派可以自由争论。利用行政力量,强制推行一种风格,一种学派,禁止另一种风格,另一种学派,我们认为会有害于艺术和科学的发展。艺术 和科学中的是非问题,应当通过艺术界科学界的自由讨论去解决,通过艺术和科学的实践去解决,而不应当采取简单的方法去解决。

  今天重读,真不明白那天对这段话怎么那么有感觉,也许是由于这段话与当时文艺环境的反差。我的激动中混杂着觉悟与愤慨;毛主席把这种关系说得这么清楚、这 么有道理,现在的美术工作者怎么搞的嘛!坐在杏树下,我看几句,想一会儿,环视群山,第一次感觉到艺术事业的胸襟、崇高和明亮的道理。那天的收获,被埋藏 在一个业余画家的心里,并占据了一块很重要的位置。

  北大在郊区,身边的人与美术圈没什么关系,我很晚才通过母亲办公室同事的介绍,认识了油画家李宗津先生,这是我上美院之前求教过 的、唯一的专业画家。李先生住北大燕南园厚墙深窗的老楼,他拿出过去的小幅油画写生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油画魅力。李先生觉得我能看进去,又 拿出两张大些的画,有一张《北海写生》是我在出版物上看到过的。在他那里的时间,像是一个没有“文革”这回事的、单独的时空段,它与外面热闹的美术创作无 关,是秘密的,只在那种古老教堂的地下室,只在牧师与小修士之间才有的。

  在农村晚饭后,我常去老乡家画头像。画好了,把原作拍张照片送给他们。那批头像有点王式廓的风格,我手边有一本《王式廓素描选》。他善画农民肖像。由于范本与所画对象极为吻合,我的这批画画得不错。只是由于灯光昏暗(一盏灯挂在两屋之间),大部分画面都比较黑。

  每次回京,我带着画去看李先生。有一次,他家小屋里挂着一张巨幅油画,顶天立地。原来这是他的代表作《飞夺泸定桥》,从历史博物馆取 回来修改。他鼓励我多画肖像画。可那次回村后,上年纪的人都不让我画了。后来才知道,我回京这段时间,四爷死了,走前刚画过他,说是被画走了。反正全村人 差不多都画遍了,我后来以画风景为主。

  去李先生那里加起来不过三次,最后一次去,怎么敲门也没人应。后来问人才知道,李先生前几天自杀了。原来,他一直带着右派帽子。过 去在中央美院,“反右”后被贬到电影学院舞美系。“文革”期间不让这类人画画,最近松动些,可以画画了,却又得了癌症。他受不了这种命运的捉弄,把那张代 表作修改了一遍就自杀了。那时受苏联的影响,流行画色彩小风景。每次画我都会想到李先生的那几幅小油画;那些逆光的、湿漉漉的石阶,我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感 觉。

  当时有个说法“知识青年需要农村,农村需要知识青年”。如何发挥知识的作用,是需要动用智慧和知识的。知青中,有的早起去各家收粪便,做沼气实验;有的翻书,研制科学饲料。这很像报纸上先进知青的事迹,难怪,后来我们也成了先进知青。

  我能干的就是出黑板报。村里上工集合处,有一块泥抹的小黑板,黑色退得差不多没了,我原先以为是山墙上补的块墙皮呢。有一天我心血来 潮,用墨刷了一遍,随便找了篇东西抄上去,重点是显示我的美工才能。完成后,煞是光彩夺目(当时还没抢眼球的说法),从老远的山上,就能看见这鲜亮的黑方 块,周边更显贫瘠苍凉。后来,收粮沟一个知青出的黑板报,被人们“传颂”了好一阵。有一次我买粮回来,就听说:“北京有人来看咱村的黑板报了,说知青文艺 宣传搞得好。”我后来跟公社的人打听,才知道来者是刘春华,他画了《毛主席去安源》,是当时的北京市文化局局长或副局长。

  后来,黑板报发展成了一本叫《烂漫山花》的油印刊物。这本刊物是我们发动当地农民和知青搞文艺创作的结晶。我的角色还是美工,兼刻 蜡纸,文字内容没我的事,同学中笔杆子多得很。我的全部兴趣就在于“字体”——《人民日报》、《文汇报》这类大报的字体动向;社论与文艺版字体、字号的区 别。我当时就有个野心,有朝一日,编一本《中国美术字汇编》。实际上,中国的字体使用,是有很强的政治含意的,“文革”期间更是如此。可我当时并没有这种 认识,完全是做形式分类——宋体、老宋、仿宋、黑宋、扁宋、斜宋的收笔处是否挑起,还有挑起的角度、笔画疏密的安排,横竖粗细的比例。我当时的目标是用蜡 纸刻印技术,达到《解放军文艺》的水平。在一个小山沟里,几个年轻人,一手伸进裤裆捏虱子,一手刻蜡纸,抄写那些高度形式主义的豪迈篇章。《烂漫山花》前 后出过八期。创刊号一出来,就被送到“全国批林批孔可喜成果展览”中。现在,这本刊物,被视为我早期的作品,在西方美术馆中展出。不是因为“批林批孔”的 成果,而是作为蜡纸刻印技术的精美制作。

  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段真正全神贯注的时期。我的这一时期被提前用掉了,用在这不问内容只管倾心制作的油印刊物上了。

  后来我做了不少与文字有关的作品,有些人惊讶:“徐冰的书法功底这么好!”其实不然,只不过我对汉字的间架结构有很多经验,那是“文革”练出来的。

   当时是入学后才分专业。我填写志愿书,坚决要求学油画,不学版画和国画。理由是:国画不国际,版画大众不喜欢。其实院里早就定了,我被分到版画系。事实 上,中国版画在艺术领域里是很强的。那时几位老先生还在世,李桦先生教我们木刻技法,上课时他常坐在我对面,我刻一刀他点一下头,这种感觉现在想起来也是 一种幸福。好像有气场,把两代人的节奏给接上了。

  中国社会正万物复苏,而我把自己关在画室,在徐悲鸿学生的亲自指导下画欧洲石膏像,我已相当满足了。我比别人用功得多,对着石膏像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新陈代谢似乎全停止了。别人都说我刻苦,但我觉得坐在画室比起蹲在地里薅箍子,根本不存在辛苦这回事。

  美院一年级第二学期,最后一段素描课是长期作业,画“大卫”。美院恢复画西方石膏像和人体模特,是新时期艺术教育标志性的事件。画“ 大卫”对每个学生来说也是“标志性”的。两周的课结束了,接着是放寒假。我那个假期没回家,请过去学画的朋友过来一起画,也算是分享美院画室和往日情谊。

  寒假我继续画同一张作业,是出于一个“学术”的考虑;我们讲写实,但在美院画了一阵子后,我发现很少有人真正达到了写“实”。即便 是长期作业,结果呈现的不是被描绘的那个对象,而是这张纸本身,完成的只是一张能够体现最帅的排线法和“分块面”技术的画面,早就忘了这张画的目的。我决 定,把这张“大卫”无休止地画下去,看到底能深入到什么程度,是否能真的抓住对象,而不只是笔触。一个寒假下来,我看到了一个从纸上凸显出来的真实的“大 卫”石膏像,额前那组著名的头发触手可及。深入再深入,引申出新的“技术”问题——石膏结构所造成的光的黑、灰、白与这些老石膏表面脏的颜色之间关系的处 理。(这些石膏自徐悲鸿从法国带回来,被各院校多次的翻制,看上去已经不是石膏了,表面的质感比真人还要丰富和微妙。)我在铅笔和纸仅有的关系之间,解决 每一步遇到的问题,一毫米一毫米往前走。

  快开学了,靳尚谊先生来察看教室,看到这张“大卫”,看了好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走了,弄得我有点紧张。不久,美院传出这样的说法,靳先生说:“徐冰这张‘大卫’是美院建院以来画的最好的。”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后来中国写实技术提高很快,“大卫”像有画得更好的。

  这张作业解决的问题,顶得上我过去画的几百张素描。素描训练不是让你学会画像一个东西,而是通过这种训练,让你从一个粗糙的人变为一 个精致的人,一个训练有素、懂得工作方法的人,懂得在整体与局部的关系中明察秋毫的人。素描——一根铅笔、一张纸,只是一种便捷的方式,而绝不是获得上述 能力的唯一的手段。齐白石可以把一棵白菜、两只辣椒看得那么有意思,这和他几十年的木工活是分不开的,这是他的“素描”训练。

  我后来与世界各地不少美术馆合作,他们都把我视为一个挑剔的完美主义者。我的眼睛很毒,一眼可以看出,施工与设计之间一厘米的误差,出现这种情况是一定要重来的,这和画素描在分寸间的计较是一样的。

  “大卫”的事情之后,学校开始考虑应该让我转到油画系去,认为我造型的深入能力不画油画浪费了。可当教务处长向我暗示时,我竟然没听 懂其用意,我说:“在版画系这个班,大家一起画画挺好,就这样吧。”既然我的专业思想已经稳定,他也就不再提起了。现在看来,没转成专业是我的命,否则我 也许是杨飞云第二。

  老美院在王府井,我不喜欢那儿的喧闹,去百货大楼转一圈,我就头痛。当时除了“素描问题”的寄托外,情感依然留在收粮沟。不知道怎 么回事,特别想那地方,每当想到村边那条土路,那个磨盘,那些草垛,心都会跳。这种对收粮沟的依恋,完全应该用在某个女孩子身上。我确实很晚才有第一个女 朋友,有一次老师在讲评创作时说:“徐冰对农村的感情就是一种爱情,很好。”

  我那时最有感觉的艺术家,是法国的米勒和中国的古元;都和农民有关。看他们的画,就像对某种土特产上了瘾一样。古元木刻中的农民简 直就是收粮沟的老乡,骨子里透着中国人的感觉。我那时就对艺术中“不可企及”的部分抱有认命的态度。有一种东西是谁都没有办法的,就像郭兰英的嗓音中,有 那么一种山西大姐的醋味,怎么能学呢。而她成为一代大师,只是因为比别人多了这么一点点。

这种对农村的“痴情”,也反映在我那时的木刻中。从第一次“木刻技法”课后,我刻了有一百多张掌心大小的木刻,我试图把所见过的中外木刻刀法都试一遍。没 想到这些小品练习,成了我最早对艺术圈有影响的东西。这些小画平易真挚,现在有时回去翻看,会被自己当时那种单纯所感动(世事让人变得不单纯了,就搞现代 艺术呗)。当时大家喜欢这些小画,也许是因为经过“文革”,太需要找回一点真实的情感。这些小画与“伤痕美术”不同,它们不控诉,而是珍惜过去了的生活中 留下的,那些平淡美好的东西。这些小画给艺术圈的第一印象如此之深,致使后来不少人大惑不解,他怎么会搞出《天书》来?一个本来很有希望的年轻人,误入歧 途,可惜了。

  古元追随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文艺思想,我效仿古元,而“星星”的王克平已经在研究法国荒诞派的手法了,差哪儿去 了。克平出手就相当高,把美院的人给震傻了。美院请他们几位来座谈。那时,他们是异数的,而我们是复数的;和大多数是一样的。我和“我们”确实是相当愚昧 的,但愚昧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所有中国内地人的共同经验。多数人的经验更具有普遍性和阐释性,是必须面对的,否则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毛泽东的方法和文化,把整个民族带进一个史无前例的试验中,代价是巨大的。每个人都成为试验的一个分子,这篇文字讲的就是试验中一 个分子的故事。发生过的都发生了,我们被折磨后就跑得远远的,或回头调侃一番,都于事无补。今天要做的事情是,在剩下的东西中,看看有多少是有用的。这有 用的部分裹着一层让人反感甚至憎恶的东西,但必须穿过这层“憎恶”,找到一点有价值的内容。这就像对待看上去庸俗的美国文化,身负崇高艺术理想的人,必须 忍受这种恶俗,穿透它,才能摸到这个文化中有价值的部分。除个别先知先觉者外,我们这代人思维的来源与方法的核心,是那个年代的。从环境中,从父母和周围 的人在这个环境中待人接物的分寸中,从毛泽东的思想方法中,我们获得了变异又不失精髓的、传统智慧的方法,并成为我们的世界观和性格的一部分。这东西深藏 且顽固,以至于后来的任何理论都要让它三分。八十年代,大量西方理论的涌入、讨论、理解、吸收,对我来说,又只是一轮形式上的“在场”。思维中已被占领的 部分,很难再被别的什么东西挤走。在纽约有人问我:

  你来自这么保守的国家,怎么搞这么前卫的东西?”(大部分时间他们弄不懂你思维的来路)我说:“你们是波伊斯(德国现代艺术家,提 出“社会雕塑”概念,被认为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欧洲前卫艺术最有影响力的人)教出来的,我是毛泽东教出来的。波比起毛,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正在肯尼亚山实施我的《木·林·森》计划。这个计划,是一个将钱从富裕地区自动流到贫困地区;为种树之用的、自 循环系统的试验。它的可能性根据在于:一、利用当今网络科技的拍卖、购物、转账、空中教学等系统的免费功能,达到最低成本消耗(请上 www.ferastprajict.oge);二、所有与此项目运转有关的部分都获得利益;三、地区之间的经济落差(两美元在纽约只是一张地铁票,而在 肯尼亚可种出十棵树)。经过这个系统,孩子们画的树,将变为真的树,生长在肯尼亚的土地上。这个项目最能说明我今天在做什么,以及它们与我成长背景的关 系。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我知道,在 我的创作中,社会主义背景艺术家的基因,无法掩饰地总要暴露出来。随着年龄增大,没有精力再去掩饰属于你的真实的部分。是你的就是你的,假使你不喜欢,也 没有办法,是你不得不走的方向。

  我坐在非常殖民风格的花园旅馆里,但我的眼光却和其他旅游者不同,因为我与比肯尼亚人还穷的人群一起担心过、生活过。这使我对纳卢 比街头像垃圾场般的日用品市场,马赛义人中世纪般的牧羊生活景象,不那么好奇和敏感,从而,使我可以越过这些绝好的艺术和绘画效果图景的诱惑,抓到与人群 生存更有关系的部分。

  从这个逻辑讲,可以说,这个《木·林·森》计划的理论和技术准备,从七十年代就开始了。

  我说:艺术是宿命的,就是诚实的,所以它是值钱的。

  2008年7月于肯尼亚纳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