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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May 25, 2014

非常人:馮唐禁書 四十,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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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要寫黃書《不二》?」
「老驥明知桑榆晚,不用揚鞭自奮蹄」。怕年過四十,賊心僵死。
整個夏天,不時有來往於京港兩地的人在微博@他,說:被海關查收了。或說:順利通關了。
頓覺《不二》像個驚心刺激的遊戲籌碼。帶一本禁書過來,順利過關就是小小的勝利,回到家中,秉着夜燭,快意一番。或是海關截獲了,也是另一種快意,秘密被發現了,嘻笑着爽。
馮唐是立志要寫本禁書的,靠黃而禁,終償所願。

撰文:鞠白玉
攝影:金與心

給中年危機的大禮

見佛殺佛,見祖日祖。這是五年前馮唐落筆《北京,北京》時的字句,他要跟北京三部曲作別,用這樣激烈的語氣。這話是他說的,而我做轉述都覺得心驚肉跳,心裏罪過。他贈我《不二》,我不用從海關體驗那道驚險,飛速翻過幾頁,果然看到那些關鍵字,玉體橫陳,津液恣意。玄機,韓愈,慧能,悉數登場;色情,宗教,還一不留神地抒了情。
五年前他用《北京,北京》完結了青春之愛,便發心要以古人的心寫一本古人的事,當日他說要寫怪力亂神,漸漸寫成了「黃書」,三年中靠每周末和春節的四五天假期,在四十歲生日來臨前,給自己一份聊慰中年危機的大禮。
馮唐一直說寫作是發洩,他內心腫脹,全靠筆耕緩解。他不靠寫作尋求謀生的出路,但也不見得在文字價值上無所求,他一面對漢語做着試驗,一面衝破觀者的底限,甚麼不可說,他便要說甚麼。
馮唐是筆名,用的是西漢大臣的名字。那臣的名言是:「鄙陋之人不懂得忌諱回避」。因為總不給漢文帝面子。
所以這一世他借着馮唐的名義,先給自己定義了「流氓」的身份,逍遙起來。文壇也不便批駁他,因馮唐向來不自居為作家。他是協和醫院的婦產科博士,麥肯錫的前董事,現在進了國企,拿了香港身份。商場對他來說毫無困擾,像是他觀察世間百態的最完美的窺鏡,他自己也是一分子,洞悉着「貪」。
他平時在大陸往來的卻都不是生意人,全是怪人,那種性格冷僻,或常以苛薄面目示人的,或混蛋青皮的,多是他的好友。他愛酒,愛女人,常常是酩酊大醉,但緋聞卻鮮有。
他從17歲處女作直到如今,作品裏盡是荷爾蒙,從不是少年隱秘之愛,而是淋漓盡致,性不離口。若文如其人,他應當是風流種子才對。我問他,他就哈哈笑,先說因為個人行事低調,又說京港兩地奔波,太忙,另外──「又不能娶,又熱愛婦女」──怎麼有情人?

一腔情色全噴薄在紙張

寫下《北回歸線》的亨利米勒在寫作中的情色本錢,幾乎完全是身體力行。馮唐靠甚麼呢,學理科的好孩子,穩定的婚姻,志同道合的妻子,後海黃金地段四合院裏接來老父老母同住,典型的精英男子。從少年到中年,他將一腔情色與性愛,全噴薄在紙張。我總覺得他是平行的兩個世界裏的人,並不是穿越,而是分身了。
學醫是他母親的心願,他八年醫科攻讀下來,覺得醫術無法變通,又在古板僵硬的國內醫療體制裏,「最重要的是受不了窮」,拿了美國的獎學金,讀完商科,進了大公司,積累了財富。他是聰明通達的人,越是這樣越自尋迷亂,又不能抱怨訴苦,漸漸發現戲謔的語氣,是治癒自己的良方。
眼下他坐在自己的四合院裏,端坐在一方茶案前,在秋日午後品着清茶,和太太一人拿着一本書在陽光底下看。他向來沉默的老父親就坐在不遠處,他那善談的母親遠在美國度假。他就這麼慢慢打發這天的時光,奢侈得像個古人。他真不像生意人,當然也不像個作家。
「幹嘛要寫黃書《不二》?」所有人都問他。
「老驥明知桑榆晚,不用揚鞭自奮蹄」。他答。怕年過四十,賊心僵死。
少年時適逢文革剛結束,誰家有本外國小說已是罕見,偶然遇見《金瓶梅》《肉蒲團》,也只是刪得所剩無幾的梗概,等可以用電腦上網時,一口氣搜出全版,甚至是集中了性描寫的版本。
他覺得《金瓶梅》固然是偉大的著作,但是囉哩囉嗦,《肉蒲團》裏淨是說教,明明想寫性,卻寫成了因果。
能不能百無禁忌?他本意是想寫一個用小腦就能看的黃書,卻不小心深邃了,也許是宗教進入的關係。人到四十,從前的世界觀人生觀,多少都會有些動搖,「看個電影,見個姑娘,拉個小手,到了中年你都索然無味。你要得到的都得了,你總會想,你要的一切,目的是甚麼?下面該幹甚麼?你能力受限,生命受限,會問自己這是為甚麼呀?生命的真相是甚麼呀?」
「那麼能不能把別人不能說,不敢說,不好說的東西寫出來。我似懂非懂,那麼就把我所想表達的宗教,歷史,色情,很認真地講一講吧。」他承認,寫這書也是為了自己想明白點,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韙,無非是坦白:自己也是個困擾的人。

活着就拿出點搖滾精神

「末法時代,一切都在坍塌」。索性寫神與亂。而馮唐是無神論者,他不信因果和輪迴,在這一點上他像蠻人,不敬畏甚麼。可是他又要用宗教來構架,佛教與禪宗的背景。「宗教是我世界觀人生觀的一部份,讀而不全信。」觀者自見心性,有的人讀出的就是滿紙荒唐,有的人覺得淫亂不堪,有的人覺得純淨無瑕。馮唐不負責甚麼,他以前的本意是:供自摸使用。「你只是換個角度,心裏的體會就會不同了,我只是想我的小宇宙更強大一點,更全面一點。」
馮唐的個性,從作品可見張揚狂妄,寫愛情,寫性愛,都是筆端橫行。他本人儒雅,講話坦誠,卻有按捺不住的,不經意地張狂。
這些年他只靠業餘時間寫作,也沒有慾望做全職作家,「那些做全職的也沒見寫得多好。」理想要慢慢實現,過了不惑,寫了《不二》,先鬆一口氣。
他少敬畏,不恐懼,很大緣由是因為盡早確立的人生觀,他將人生看作樹,樹作百態,他卻是觀察,記錄,理解。他有諸多粉絲,當然厭惡他的人也多。他在微博上跟諸君調笑,虛虛實實,不知哪句話是認真。
當年若不是讀醫,也絕不是從文,「寫作不用人教」。他想學考古,「大件獻給國家,小件留給自己」。現在他仍然鍾愛收藏古玉,用實物參考,遙想着當年是甚麼人溫潤着它。有時他覺得買貴了,過幾天又覺得太便宜了,有時買塊整玉,不小心打破就給了朋友做首飾。送光了首飾,他也覺得值了。
當然他焦慮,苦痛,不為人知,他更樂意給人另一種印象:活着就拿出點搖滾精神。北京話叫:渾不吝。

北京三部曲

馮唐:1971年生於北京。協和醫科大學臨床醫學博士,婦科腫瘤專業,美國 Emory大學工商管理碩士。現居香港,曾任職於麥肯錫公司( McKinsey& Co.),從事舊時被稱為軍師、幕僚或師爺的工作。現入國企華潤集團。長篇小說《萬物生長》、《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歡喜》,《北京,北京》,散文集《豬和蝴蝶》。2011年在香港出版《不二》,因涉及宗教與色情,被禁止在大陸出版。
鞠白玉,
滿族女,
八十後,
達達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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