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訪問什麼人﹕盧國沾 詞在旅途
盧國沾（何國標攝）盧國沾（何國標攝）何國標（資料圖片）何國標（資料圖片）
【明報專訊】胡國雄駕鶴歸陰，帶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球壇一片華麗璀璨；同一時期，也正值粵語流行曲的黃金盛世。當年球壇有「三條煙」，而詞壇亦有所謂「三角碼頭」，意即黃霑、鄭國江和盧國沾同時鼎足三立。
早前書展有「詞情達意：香港粵語流行歌詞半世紀」展覽，展出二百件珍貴藏品，包括詞人真迹手稿、黑膠唱片等。
盧國沾出席了其中的詞人講座，今次是他今年第三次公開露面。
一月初遲來的金針獎榮耀，令他名字從歌迷封塵的記憶裏喚醒，畢竟，此時此刻人人在「戀殖」。
歸隱足足25年，曾任職四個電視台，睥睨過千帆並舉，際此亞視多事之秋，更使人懷念這位曾令無綫有過落荒敗走一刻的謀臣。
「我是畢業於中文大學聯合書院新聞系，坊間很多人認盧國沾填詞了得，中文根底好，誤以為我來自中文系，這是想當然。」但他的中文水準，的確離不開遺傳，原來祖父是江門一名狀元。
六君子跳槽佳視 絕無後悔
盧國沾怎樣加入電視圈，怎樣開始有機會填寫第一首歌詞，都是有很多很多偶然……
「一天，有位中學同學來問我﹕無綫有份工，要寫稿的，我不懂寫作，你較適合，不如你試試。」這份原本是該同學做的工作，就是在《香港電視》周刊做文字記者，從此盧國沾便踏上娛樂圈的不歸路，時維1968年。
說到盧國沾一生的轉捩點，不得不提六君子事件。「當年，獨挑一台的梁淑怡決定改投佳視，問我走不走，我答﹕既然你去，我便去！」這樣簡單一問一答，便掀起一段電視台風雲。1977年12月29日，梁淑怡帶着一班愛將﹕盧國沾、石少鳴、葉潔馨、劉天賜和林旭華，加盟佳視﹕可惜不足一年，該台倒閉。究竟當年盧國沾有否產生悔意？「無！絕對無後悔過！」他斬釘截鐵說。
於是，他寫下這首歌，道出那刻心境。
《小鳥高飛》 主唱﹕甄妮
我有毅力和自信，仲未想過靠你，
我要去闖天地，為了一口氣。
要創大業成大器，仲未想過靠你，
那怕創傷倒地，力向前衝，小鳥高飛，
人人曾替我擔心，謠言滿天飛，
那怕命運落泊受挫，我何曾傷悲？
想起你嘅說話，自問心裏佩服你，
一早睇見那危機。
可惜我冇悔恨，仲未想過放棄，日後若遇到我，你見到我仲係笑微微。
加盟麗的 扭轉一台獨大局面
佳視執笠在廣告公司工作一年，盧國沾又遇上另一機遇。「麗的電視黃錫照的秘書莫何敏儀（莫文蔚母親）來找我，加盟該台做宣傳總監。當時無綫有節目攻勢，一台獨大，黃金時間的收視佔了七成，後來佔了七成是麗的。」
盧國沾口中的「後來」，是1980年9月1日，麗的一連串凌厲的節目攻勢，包括「重拳出擊」、「千帆並舉」。一部《大地恩情之家在珠江》，逼無綫腰斬《輪流轉》，當年劉家傑更用「特別報告」的方式報道﹕「風水輪流轉，麗的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把對方連根拔起！」
其實當時麗的有否預計有這振奮人心的局面？「無，是預輸來打，背城一戰嘛。孔夫子云﹕禮樂射『預輸數』（御書數）」，盧國沾嘻皮笑臉地答。
《血債血償》 主唱﹕徐小明
原諒我要記仇佷，
仇恨填胸必須要消解，
如我只是處處忍讓，結果必更壞。
原諒我要報仇恨，從前舊傷新添血債，
在我身上痛到怎樣，我要你親身了解！
人生雖有些爭奪，何必因此分做兩派。
人群中把我打傷倒地，
背後原是你持械。
明白你也有防避，我仍來輕率表態，
但我一樣向你偷襲，
我看這招是成與敗。
「在麗的做了四年，兩張合約，之後，便出去搞生意。」他曾辦過製作公司、出版社、雜誌、舞台劇和拍電影。
1990年一次家居意外，改變了盧國沾一生。「那一年，一次旅遊回來，在家中廁所暈倒，送到醫院，當晚幾乎死定了，醫生向我太太說﹕十分鐘後送往殮房。後來居然翻生喎！」那次意外從閰王地府跑出來，盧國沾也承認﹕「人也隨和了，沒有少年的霸氣和傲氣，以前我很「方」㗎！」
說到其專長——填詞，怎樣始，原來亦有段古。「有位監製叫林德祿，走來問我﹕有冇膽寫歌詞。」就這樣，便展開盧國沾的填詞生涯。「第一首歌詞是無綫電視劇《巫山盟》主題曲。」今年，剛剛四十年。
帶領非情歌運動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非情歌運動」，也是由盧國沾一手發起，意念緣於「每一首都要交情歌，首首郎情妾意，很悶的，為什麼沒有其他題材？當年電視劇主題曲，我也寫非情歌。」這運動未必一呼百應，但起碼，香港電台也搞了一個「非情歌填詞比賽」，冠軍是今天的林夕。
雖然盧國沾對非情歌有些執著，無可否認，他的情歌很「冧人」，問身邊的盧太，「愛是這樣甜」，是否愛情生活寫照？「盧生的『愛是這樣甜』不是寫我㗎！無疑，他是一位很浪漫，很感性的丈夫，但不會有行動表示，不過他很喜歡留意別人。」
記得盧國沾曾說過，他筆下的鐵漢，對背後的紅顏知己，總有柔情一面，如﹕
「離不開，是非圈，離不開又不想迫要服從。難得你心相繫，愛在愁怨中。」《珠海梟雄》
「無言望見身邊你淚流，拾起相思草，頓時令我留戀兼失落，正為情天不老。」《長伴忠魂舞》
同是中大新聞系出身的盧太，有個時期，丈夫的意外加上官司，同一時間進出醫院和法庭，一個小女子孤單作戰。提到那段不快遭遇，她淡然吐出﹕「我既然嫁了他，便要好好照顧他一世。」
《盡在不言中》 主唱﹕關正傑
只憑你輕輕笑笑，心事我都知道了。
無窮默契中，憑靈犀互通，熱愛顯耀。
有時我想擁抱你，總是撲空差半秒，
回頭便詐嬌，這愛是玩耍，早在意料。
盡情傳愛義，一切都不重要，
每點動靜不須多講，雙眼看見熱愛飄。
天下只得一個你，必定配得一個我，
如何地滿足，我也不用再講，
自覺真奇妙！
總愛借物寓意
盧國沾愛以死物入詞，以「打火機」、「日記」、「紫玉墜」、「黃色手絹」、「白信封」、「夢想號黃包車」……等。「沒有什麼特別，百花草木皆文章，借物寓意，寫一段記憶。」
各位也許不留意，每年六四維園燭光集會上，那首譜自廣東音樂《將軍令》的《祭好漢》也是出自盧國沾手筆。
談到兒歌，一定想起鄭國江。其實當年盧國沾也曾替一本小學音樂教科書寫過一批兒歌。「那次出版社的老闆找我，邀請我寫些兒歌，給小學生音樂堂用。自此之後，我嚇怕了。因自知寫兒歌不是我擅長，寫得不好，沒有那種童真，心境不一樣，另外，自己太老了！」
話雖如此，盧國沾寫親情懷的歌詞，其實也不少，有﹕《孩子，不要難過》、《漁火閃閃》、《救救孩子》、《父與子》、《小安琪》……以下這首《搖籃曲》，較少人注意，但盧國沾自己覺得也寫得不錯，原來為他千金而寫的。
《搖籃曲》 主唱﹕李韻明
搖籃正輕輕在搖盪，寶寶你可知道實在幸運，皆因今的你是個初生，日後就會知世間甚胡混。
今天好多歡笑聲，你有可愛雙親，他朝你要面對，世界上到處仇恨。
等你長大先會追問，誰人定你命運，才明白何謂紛爭，樣樣你亦有份。
搖籃正輕輕在搖盪，寶寶要適應身邊變更，燈光輕輕轉暗莫要擔心，日後遇到變遷，當它是緣分。
今天若果不稱心，你會哭訴雙親，
他朝若未如願，你有淚必須強忍。
祝你好運，祝你好運，前途或者繽紛，搖籃內懷着祝福，願幸運降在你身！
若細心留意盧國沾的歌詞，必會發現大多充滿動感，像以下幾句﹕
「標起了人生的火焰」
「Chok開命運的擺佈」
「指天笑罵」
「我伸手狂呼向天指」
他這樣分析﹕「盧國沾的歌詞必定有畫面，因畫面最能表達歌詞的張力。王維說過﹕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若「標起了」寫成「點起了」，「Chok開」寫成「脫開」，落差很大，效果不一樣」。原來，填詞真的要逐字考究斟酌。
盧國沾的歌詞，間有精警句子，令人一聽難忘，像﹕
「夢裏依稀滿地清翠，但我鬢上已斑斑。」《大地恩情》
「巨臂依舊抱百嶺」《長城謠》
「或者我愛得深，你找不着藉口」《找不着藉口》
「我心中乾澀如枯葉，卻恨它不能踏碎」《等》
為歌寫上眼
「這些句子叫歌眼，歌詞是有眼的，每一句都是刻意寫上去，當然要加上靈感和運氣，相信這樣寫會受歡迎。」
關於押韻與否，他覺得沒有所謂，「可以押的我會盡量押，如果押韻礙耳的話，我便不押了。」然而，盧國沾的歌詞百分之九十九，都一韻到底，當中押入聲韻的作品也不少。
《此人便是我》 主唱﹕威利
踏過高山，身上帶枯葉，原諒我未滿足。
冒過風霜，身上帶些風霜，身心不孤獨。
落過滄海，身上滿水滴，原諒我未痛哭。
入過青天，身上掛些小星，再闖入塵俗。
把血衣葬於冰天雪地，幾番教旁人刮目。
斷了千把佩刀插於星空千尺高樹，
然後掛上凌辱。
問我應不應找尋我心願，原諒我沒答覆。
但我好清楚找尋那些煙景，決不是盲目。
決不願隨俗！
很多人認為盧國沾的歌詞多是夫子自道。「最熟悉是自己嘛，容易寫的。我不慣匠氣，所以我的歌詞商業味不重。」
記得他在早年辦過的《歌星與歌》雜誌內，提過一些感想﹕
「下筆時只忠於自己一剎那的感情」
「填詞是一件很孤獨的工作，無人代你分擔」
「晚晚像個瘋子，遙對夜空口噏噏，哼着簡譜」
有人說﹕「現在沒有好歌不厭百回聽這回事。」盧國沾有以下一番解說﹕「以前填詞人地位很高，我寫詞那年代，不同老一輩寫粵曲的填詞人寫風花雪月、鴛鴦冷枕，我們寫得入肉，相信腳踏實地的題材，令歌迷產生共鳴。今天的歌詞，坦白說，很累贅沉悶。世上新人換舊人，又不能說成樂壇已死。」
鄭國江和潘源良先後舉辦過作品展，問盧國沾可有興趣？「自己就無能為力了，但如果有製作人替我搞作品展，我會考慮。」
今年是盧國沾入行填詞40年，他的作品展更具意義，希望有些人代他一呼百應，相信，到時關正傑也會回港湊湊熱閙。
■問﹕何國標
四代於油麻地新填地街經營木業，對香港老掌故有濃厚興趣，閒來最愛聽老人家說口述歷史，提着相機拍攝老唐樓舊街角。
■答﹕ 盧國沾
寫下不少七、八十年代經典粵語流行曲的殿堂級詞人，寫過千首香港粵語流行曲及電視劇主題曲歌詞，風格多樣，在樂壇備受推崇，與黃霑合稱「雙沾」。
文、圖__何國標
編輯/屈曉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