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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December 24, 2016

今之文豪梁實秋



我生於臘八,自小喝臘八粥,南來香港,難嚐此物。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前輩文豪梁實秋先生也愛吃臘八粥,有文云——「我小時候喝臘八粥是一件大事。午夜才過,我的二舅爹爹(我父親的二舅父)就開始作業,搬出擦得鋥光大亮的大小銅鍋兩個,大的高一尺開外,口徑約一尺。然後把預先分別泡過的五穀雜糧如小米、紅豆、老雞頭、薏仁米,以及粥果如白果、栗子、胡桃、紅棗、桂圓肉之類,開始熬煮,不住的用長柄大杓攪動,防黏鍋底。等到臘八早晨,每人一大碗,盡量加紅糖,唏哩呼嚕的喝個盡興。」清麗散文,猶如食經,簡潔明白。我讀先生文章,始於大專時期,偶得《秋室雜文》,有文章記述徐鏡澄老師指導作文,這樣說:「作文忌用過多虛字,該轉的地方,硬轉;該接的地方,硬接。文章便顯著樸拙而有力。」後知後覺,到最近方細味到箇中精髓,終於領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實秋先生!謝謝你!
《大成》沈社長跟梁實秋熟稔,七十年代中,葦窗兄常到台灣,問我可要謁見梁實秋,電視台工作忙,沒隨行。迨九四年赴台,實秋先生已於八七年去世,緣慳一面,失去聆教機會。詩人余光中最識先生,說他愛提攜後學,唸台大三年級時已愛寫詩,同學將之轉呈梁實秋,看了,回一信鼓勵,非門面話,是予以指點——「新詩囿於浪漫主義,不妨拓寬視野,多讀一點現代詩,例如哈代、浩斯曼、葉慈等人之作品。」一言驚醒詩人,自此思路更闊更廣。可以說沒梁實秋,難有今日余光中。梁實秋跟大千居士一樣,愛吃,更愛煙酒,他說過「不煙不酒,所為何來?」在〈二手菸〉裏,這樣說——「我是吸菸的世家子弟,經過三代的薰染,自然的成為此道老手。我抽雪茄,一天不超過一枝,飯後偶一為之。我抽菸斗,一度終日斗不離手。但是我抽紙菸,則有三十年的歷史,直到日盡一聽,而意猶未足。牙齒薰黑了,指尖染黃了,不以為憾。」不顧儀容,當是「煙精」耳。說到吃之精,大千居士也弗如,〈雅舍談吃〉寫「西施舌、火腿、燒鴨、燒羊肉……」等篇,言簡意賅,回味無窮,今日食經,難望其背。我讀《秋室雜文》、《雅舍小品》,由略看、簡讀到精研,斷斷續續,費時頗久,近日檢出,重讀一過,體會更深。先生一生成就,人人都以翻譯莎劇為重,朱光潛先生不以為然,寫信給梁實秋云——「大作《雅舍小品》對於文學的貢獻在翻譯莎士比亞的工作之上。」梁實秋接信後,無奈起了「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的慨嘆。雅舍、莎譯都是心血,「究竟譯勝於作,還是作勝於譯,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不盡同意朱先生的說法。讀先生散文,要點有二,除了細味文字,還得深入其思想,我以為這才是先生散文的神髓。文字是形,思想是神,形神合,則得益。一九二七年至三六年間,梁實秋跟魯迅打筆戰,雙方在「第三種人」、「文學階級論、人性論」和「硬譯」上激辯,梁實秋推崇他老師白璧德與古典人文主義相呼應的新人文主義,主張「人性二元論」,這跟魯迅的戰鬥文學正好相悖。梁實秋最愛讀的一本書是斯陶達的《對文明的反叛》,此書主旨鮮明,指私有財產為人類文明的基礎,有私有財產制度,政治、經濟才會發展成為文明,因而竭力反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反私有財產論。當年共產思想洶洶崩崩,梁實秋的言論自被看作邪魔異道。四二年毛澤東把梁實秋打為「資產階級文學服務的代表人物」,自此,梁氏作品在大陸不見天日。白先勇、余光中咸望平反,我不作如是想,先生文學觀點正確,何須平反!七十多年過去,梁、魯筆戰,誰對誰錯,看來已不需要我這管禿筆來說事了吧! 

沈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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