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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September 2, 2013

外來者與方物志:追思葉靈鳳、香樂思與亥烏德

葉輝

葉輝,文化人、傳媒人,作家, 現為嶺南大學人文學科研究中心顧問、浸會大學宗教哲學系顧問。著作《水在瓶》、《浮城後記》、《書寫浮城》、《煙迷你的眼》分獲第五屆、第六屆、第七屆、第九屆文學雙年獎推薦獎;《新詩地圖私繪本》獲頒第九屆文學雙年獎(文學評論組),《在日與夜的夾縫裡》獲頒第十一屆文學雙年獎(新詩組)。

書若蜉蝣(二)

一、Sense of Place話說劉克襄早前出任嶺南大學駐校作家,開了一個「新界風物書寫」課程,還親自帶學生遍遊新界鄉郊,辨識新界風物(如風水林),我有幸參與其事,在嶺大主講了三場講座,第一講從葉靈鳳的《香港方物志》說起,旁及香樂思 (G. A. C. Herklots) 和亥烏德 (G. S. P. Heywood) 的「風物書寫」。葉靈鳳與侶倫相識相交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末。侶倫約於1929年搬到九龍城,從早年的散文集《紅茶》到晚年的《向水屋筆語》,都記述了他與葉靈鳳的交往──可以想像,這位來自上海的文友其時只是香港過客,對香港山水與風物的初始印象,端賴侶倫作嚮導。葉靈鳳約於1938年定居香港,1947年開始在《星島日報》撰寫專欄「香港史地」,1958年出版中華書局版《香港方物志》。葉氏去世後,絲韋(羅孚)為中華書局編輯整理了《香港的失落》、《香海浮沉錄》和《香島滄桑錄》這三本書,合稱「葉靈鳳香港史系列」。葉靈鳳的「香港史」資料來自他豐富的藏書,他筆下經常提到兩個英國人,一個是香樂思 (G. A. C. Herklots) ,另一個是亥烏德 (G.S.P. Heywood) 。香樂思其時在香港大學教書,日治時期身陷赤柱集中營,可他從鐵窗靜觀四時的野外生態,1946年出版的《香港的鳥類:野外觀察手冊》 (The birds of Hong Kong: Field Identification and Field Note Book) ,據說手稿大多在集中營完成,及至1951年,還出版了《野外香港》 (The Hong Kong Countryside) ,兩書俱可親可感,靜好、活潑而幽默,香氏說那是他在香港二十年來「快樂生活的雜記」。亥烏德的《香港漫遊》 (Rambles in Hong Kong) 出版於1938年,本來並非導遊指南,倒成為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好一些「行友」的「聖經」;此書收錄十二篇遊記,詳述香港早年的自然風貌。話說1941年一個晴朗的冬日,當時任天文台長助理亥烏德寫道:「那天早上,我還安在家中享受著美味的早餐,到下午,已淪為日軍的階下囚;世事之變幻無情,莫此為甚……」他奉命前往凹頭拆卸及回收儀器,途經多個哨站,不知日軍已越過邊界──他隨即被日軍俘虜,與香樂思一起在赤柱度過三年零八個月的鐵窗生涯。兩位英國人的「香港著述」都可以在圖書館找到,那是另一位外來者葉靈鳳的「方物志」最可靠的原始素材──「方」是地方,「物」是產物,「方物志」所記的正是一個地方的土產。不同地方的人吃不同土產,吃不同食物,食物當然也有不同吃法和文化,例如「炒長遠」只是粉絲,但寄意綿綿軟軟的鄉思;「方物」也有識別、名狀之意,又可引伸為「辨別事理」,「惟能辨別其事,故能出謀發慮也」;在今天看來,恰好詮釋了三位外來者筆底有情香港的多重意義。劉克襄何嘗不是外來者?對了,外來者與方物志不一定是矛盾的,反而說明了兩者如何「矛盾統一」。小時候,白粥是斗零一碗,油炸鬼是斗零一條,小輪下層票價斗零,上層一毫。那是斗零一毫的年代,那是物資缺乏的年代,那是香港還有稻田的年代,活在其中,縱有唏噓,竟也在匆匆生涯裡渾然不覺。鄉野日漸消失了,地方、風物和生態不可能沒變,難道就只有一些「地方志」或老照片,始可殘留失落的「地方感」 (sense of place) ?二、博物述懷「博物」即通曉眾物,也泛指「萬物」,歐陽修《博物說》指出:「草木蟲魚,《詩》家自為一學,博物尤難。」可見博物與《詩經》相涉,「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也可以「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博物之學指向世人對植物,鳥獸、蟲魚的細心觀察、記錄、分類,上通天文,下通地理,核心正是世間風物。「博物志」的意義在於對一個地方的認識,繼而讓世人重拾對自然的謙卑和敬畏,這倒跟文、史、哲諸學觸類旁通,對萬物皆有切身感悟。《梁書.列傳》指出:「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弈書算,皆其所長。」那是說,要明白文學與博物之學,首先是對萬物好奇,從而窮究「人為什麼這樣生活」。香樂思是外來的博物學家,他在1930創辦季刊《香港博物學家》 (The Hong Kong Naturalist) ,至1941年才因香港淪陷而停刊,先後共出了十卷,集合了一批學者官員,如當時天文台台長助理亥烏德專寫香港山水風光,還有宋學鵬、吉布 (L. Gibb) 、京治 (S. G. King) 、波寧 (A. M. Boring) 、郭克 (A. H . Crook) 等中外作者,撰寫鄉野傳奇、植物、貝類、兩棲生物和昆蟲的文章。香樂思的花鳥隨筆觀察極細緻,筆鋒常帶感情,有一位名叫彭玉文的「博客」正是香氏的知音,此人在網誌《石上河散記》中譯了香氏的文章:「一般秋天葉片枯萎前,葉綠素從葉片上脫走,把當中的醣分解成澱粉,運回樹幹和樹根以備過冬,葉片便只剩下不能製造醣的紅黃素了。這時樹汁中的糖份變濃,紅葉出現。這就是秋天紅葉的由來。」另一段是這樣的:「雌蟬在樹幹產卵孵化後,掉在地上,向下挖土,直達樹根,以吸取樹根汁液維生。在地下若干年後,有一種達十七年成蟲爬出地面,攀到高處,抓緊不動,很快便會在背部裂縫帶翅膀走出來,雄的高歌,雌的沉靜。」香樂思拘禁於赤柱期間,閒來看鳥,撰文述懷,《石上河散記》有一段也譯得極有情趣:「我用餅罐養了一條青竹蛇做寵物,我為他起名 Adolf ,我把罐放床頭,當男孩女孩來參觀時,都會用小鼠做入場費,後來又送來另一條,我稱牠為 Benito ,我把牠們放在一塊……我為牠們淋浴,第二天發現都死了,相信是互咬中毒而死,大家太愛 Adolf ,便又送來一條代替牠,因為是一條小蛇,所以稱牠為 Baby Tojo ,但由於太細小,所以找不到適當的食物給牠,最後便死了……」香氏的文章不限於博物,抒情才是他的本色:「在赤柱集中營的日子,大自然給我們很多……有一回我從鐵窗外望,看見醫生護士倉外牆,有一個螳螂卵泡,其泡已乾,約一吋長。我看著泡內的卵長成幼蟲,再看著幼蟲結蛹。一天卵孵化了,孵化的過程很漫長。首先,幼蟲蠕動而出,用幼絲吊在卵泡上。可以自由活動了,便沿幼絲攀到卵泡之頂,再走進荒冷的世界。視窗很快便滿佈小螳螂。營友們不久便投訴粥內也有螳螂,我則發現在野外或在我的客廳,如果在冬天發現螳螂卵泡,那麼,卵泡會越多,直到春天才孵化。」上世紀三十年代,還有一位「江山故人」,在《華僑日報》撰文,述介新界風光與村民來歷,寓郊遊於地方態和博物志,此人名叫黃佩佳,乃庫務司署文員,業餘組「雄風旅行團」,著有《新界風土名勝大觀》,也是寓博物於述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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