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bobostory.wordpress.com List

Tuesday, April 21, 2009

香港有評論

2009年4月21日

鮮有訪問敝版作者的,他們有什麼話,就在自己的文章裏說好了。如今陳雲藝榜題名,獲頒香港藝術發展局主辦的「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成就獎﹙評論﹚,今天舉行的頒獎禮出動特首作主禮嘉賓。陳君總不免成為傳媒的受訪對象,於是我也不避嫌,由作者與編輯的關係,來一個被訪者與訪問者的客串。

二○○三及二○○七年一連兩屆的「香港藝術發展獎」,評論一項的成就獎均從缺,今年大方頒發,為什麼是陳雲?

「有關方面沒告訴我憑什麼獲獎,但我想……唔,我多年來在報章上寫評論,講藝術資助、保育、書評、劇評、影評……拉拉雜雜什麼也有。而藝術政策評論方面,把香港文化政策做了一套系統的整理和論述,探討這個問題的話不用從零開始。」《香港有文化—香港的文化政策﹙上卷﹚》磚頭般的書,花了十年時間作搜集資料,執筆一年多。陳雲表示,有讀者跟他說,以前與官員講文化,講來講去三幅被,有了這本書,可以skip好多廢話,不用由六七十年代講起。另一方面,他也收到社會、傳媒、公共行政科老師的回響,說起碼有一部書在手,也可作為碩士生論文研究的基本參考。
陳雲是如何煉成的?

陳雲是如何煉成的?恐怕要從更早說起。八十年代,原名陳雲根的英文系學生,在大學時代已開始投稿《香港時報》和《年青人周報》,寫風俗保存、本土文化的東西。

《香港時報》有國民黨背景的資金,陳雲說,當時《香港時報》很歡迎文史的投稿,「該報很有文人傳統,不時邀請作者雅敍,我雖然只二十歲,初出茅廬,也獲當時的編輯李彭基邀請,同桌的是陳蝶衣、卜少夫、黃康顯啊」!文史、風月以外,大家還談政事、民國舊事。陳雲記得,卜夫人喜串酒,很有中國傳統文人的古風。

《年青人周報》涵蓋影評、流行文化,「當時的作者包括朗天、仰止、曹拔等,時有論戰,針鋒相對,毫不客氣,氣氛更像一個現代沙龍吧」。他說,當時的編輯唐耀祺逢回應都會刊登,於是作者們都慣於筆戰。而每位作者都會專研一兩個學者如傅柯、德里達,或學說,如心理分析、結構主義,當時已嘗試深入討論。陳雲當時專寫傅柯有關評論,因為他同時在《開放》雜誌的前身《解放月報》寫政治評論,對社會控制和政治權力的問題較有興趣。

與《信報》的緣分,始於一九八五年。「當時把劇評投到《信報》文化版,評論尖銳的也會登,感到《信報》是個開放的園地。」

說到這裏,我在《信報》工作多年,很佩服林行止先生、駱友梅女士強調編採獨立,給予編輯和記者極大的空間。訪問可以直擊核心,也可滿紙落霞,糾纏於名人的性取向、拍拖史;編輯既可以着力於即用即棄的資訊,也可以發掘專題,提供討論,累積文化的土壤。

及後陳君放洋德國,一九九五年獲哥廷根大學文史學院哲學博士,當香港人還忙着選擇往哪裏移民,陳雲逆潮回港。不久,他的文字再出現在香港的報章上。

當上海涅、胡塞爾、叔本華、韋伯與哈貝馬斯的師弟,陳雲還要爬格子?

回港後,看着殖民地的最後餘暉,有一個問題縈繞着他,「就是回歸之後的文化身份」。記得陳雲在書裏提過,他的美國老師Dr. Louie Crew在推薦信裏寫“Mr Chin's mind has never been colonized”﹙陳君的心靈從未受殖民洗禮。﹚未被殖民的心靈,還有什麼放不開呢?

「回歸後,香港不能把中共的國民意識直接接收,要發展自己的本土文化和國民意識。」

「國民意識,就是對國家的義務,文化承擔。沒有國家也可以有國民意識,孫中山未共和已經建立『民國意識』。」

「對於香港來說,具體上要為民主中國努力,一國兩制只是緩衝期。」在六四二十周年前夕,聽到這番話,如醍醐灌頂。

為什麼在副刊討論,而不是直接寫政治評論?

「副刊即使較少人看,但文化是根基。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而不是說『國家興亡』,國家興亡是軍事結果,文化意識被侵襲,才是危急存亡所繫。」陳雲說。
評論對社會的重要性

九十年代末,《信報》文化版編輯梁冠麗策劃「中國文化唔夠班」,由陳雲執筆上陣,對香港中學預科推出中國語文及文化科的偏頗文化意識灌輸、高壓式考試,大加批評,是近年鮮有的本土文化論戰﹙洪清田語﹚。九十年代市政局殺局,引起社會關注、文化界的討論,文化版也給予版位,鼓勵作者,包括陳雲,討論、評論藝術政策。「這個民主議會最終在我們的眼皮下消失,今天仍有人惋惜,認為在一些社區的事務上,如舊區重建,有市政局的話,可能不會這麼惡形惡相。」另外,陳雲在《信報》文化版開了懷舊散文的先河,那隻跳出井口的青蛙,為故土風物、消失中的新界農業、工匠作記,而這番行為,今天叫保育。

陳雲在他書中的序,都不忘道謝編輯,我身為現任文化版編輯,雖受之有愧,也沾了光。與他討論稿件的方向與細節,記得初為編輯,陳雲文章資料、論證力求嚴謹,但有次有一兩點我認為尚可修改,對於一位無名編輯的意見他亦坦然接受,還回郵道謝,說「所言甚善」。有時一些社會事件向他邀稿,如平安米意外,我們以電郵交流之間,一兩小時他已完成一篇論之以理,說之以義的文章﹙〈派米以禮 輪米以義〉,被邀收錄在《林行止作品集》﹚。

可見,藝評獎頒給陳雲,藝發局不囿於藝術作品的評論,而是從更宏觀的角度看藝評。陳雲現在偶有寫劇評書評,他認為藝評的重要性在哪裏?

「作品的欣賞和經典地位,來自評論家的賞識和評論群體的公認。沒有金聖嘆評《水滸傳》,《水滸傳》只是通俗小說。沒有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一九○四),誰會意識到小說的悲劇性格?沒有評論家夏志清的極力推薦,誰會當張愛玲是一回事?莎士比亞的作品未在德國上演,獲得劇評家的品評,賦予深刻意義之前,莎翁只是一位英國通俗劇作家。說得最淺白,七十年代香港的電視劇空前進步,也是因為報章廣泛評論電視,有專門的電視評論園地。電視劇也有嚴肅評論?嚇壞人啊!我研究香港電台的剪報檔案,發現早年《獅子山下》的演出,經常與電視評論互動。有了這些評論,港台才感受到文化界的重視,自我反省,有勇氣探索寫實主義的電視劇。」

但香港報章的副刊,以給讀者潮流、消費推介為己任,重資訊、輕評論,娛樂版動輒幾十頁,但有多少報章刊登藝評呢?

「報紙老闆限制讀者的想像力,也就是限制自己荷包的想像力。現在的報章副刊,很多走上介紹消費、推銷品牌、甚至比較價錢和提供消費情報的歪路,以為這樣就可以取悅廣告商,誰不知忠誠的、有見識的讀者才是報紙的最大後盾。不要貶低顧客的水準,說顧客只是懂得這些。這樣,無疑你的工作容易做,但顧客只會流失,甚至流出香港!香港的創意工業,就是被一群水平低、私心重,又亂點老闆的人搞壞的。」
不進則退 風流雲散

「香港的政治評論及文藝評論的版位,在回歸之後急劇萎縮,顯示香港社會在現代化進程的危機。溫家寶總理說的『不進則退』,雖然是說經濟金融範圍,但社會文化範圍,更是觸目驚心……。」

因為評論的緣故,敝版有時被人覺得「老餅」,其實很多藝評人如劉偉霖、李世莊都是二十來歲、三十出頭,難道有獨立思考、批判能力就會被視為「老餅」?

看陳雲的文章都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老實人,不迴避問題的核心。然而,香港社會中說他偏激的、當他自說自話的、不明白他的文章、批評他的聲音也不少。

有一回,我跟陳雲說,那鐵屋子還在,但吶喊的聲音已被消融了。「是呀,現在鐵皮屋子還更牢呢。」像陳雲這樣不時嚷一嚷,又會讓多少人警醒呢?

「有幾十個讀者就夠了。」

他說,也不是那麼悲觀的,他收過不少讀者的來信,分享文化、保育的問題,如九龍城寨、天星等,還有遠至南洋華僑的信簡,跟他談當地的政治、文化。其中有一位讀者,不時以工筆小楷來信,幾頁信紙,洋洋千字,與他分享民初政事、談五四精神,更點出陳雲思想脈絡的轉變,「香港的中文報紙,只有《信報》有這樣的讀者,他們代表一個文化階層,即使裝點,仍要留住這些讀者,他們是關鍵的少數,是作者的精神支持,起着鞭策的作用」。

「五四」九十周年前夕,我也想到前人,《新青年》、《良友》的編輯錢玄同、趙家壁等,時移世易,風流雲散……。

記者 周淑賢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