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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April 16, 2010

英文玩家 林沛理 打到埋身的英文

如 果要用一個形容詞來為《蕭伯納序言全集》裏面的文章一錘定音,我會選擇「pugnacious」(好勇鬥狠)。蕭伯納就像一個在擂台上比賽的重量級拳手, 一次又一次,將句子變成拳頭,向着敵人的下巴——為富不仁的權貴、殘民自肥的政府,以至社會的偽善和群眾的愚昧——狠狠打過去。每一篇序言都是重拳出擊, 而不管他的對手有多難纏,蕭伯納總有辦法把他knock out。這些序言的篇幅雖短,但蕭伯納的出拳太重,沒有讓對手可以因暫停比賽的鈴聲響起而逃過被擊倒的下場(saved by the bell)。

看 着蕭翁怎樣把令他反胃的作品、人物和事情批評得焦頭爛額、體無完膚,是人生一大快事。評論本來就是一種帶有虐待意味(sadistic)的寫作,所以閱讀 精彩、令人熱血沸騰的評論,就像看拳擊運動一樣,是一種讓人既過意不去,但又亢奮且略帶罪惡感的樂趣(guilty pleasure)。

最 好的評論家,像王爾德、蕭伯納,以至桑塔格(Susan Sontag)、姬爾(Pauline Kael,影評人)和魯迅,都有這種出重拳將對手(評論對象)擊倒的威力。他們都是喜歡辯論的——所謂評論家,就是一個永遠處於「爭論狀態」的人;並且永 遠自以為是(他們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直至被無可辯駁地更正為止)。他們的措詞用字飛揚跋扈,所下的結論驚天動地。然而正是這種誇張的修辭 (rhetorical excess)和大膽的推斷(speculative daring),使他們成為第一流的表演者——他們在錯的時候,也往往較其他人在對的時候更有趣和更富啟發性(Even when they are wrong , they are often more interesting than others when they are right.)。

美國詩人弗羅斯特(Robert Frost)說﹕「寫詩,因為如骨鯁喉,不吐不快」。(Writing begins with a lump in the throat.)對蕭伯納來說,評論既來自一種要揭露、拆穿和指控的衝動,也源於一種童稚式的好奇。他寫的每一篇文章,其實都在問讀者:「我看見的,你也 看見嗎﹖」(Do you see what I see?)從巴特(Roland Barthes)寫艾菲爾鐵塔到張愛玲的《更衣記》,從德希達(Jacques Derrida)對文本的解構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這大概也是古今中外評論的「千古絕問」。

作為英文玩家,蕭伯納的最大貢獻是把這種語言的「戰鬥格」大大提升。他提醒我們,最引人入勝、扣人心弦的寫作,往往是一場「拳腳交加、打到埋身」的肉搏戰。(Writing is most compelling when it becomes a fight.)

至 於蕭伯納本人,當然不是一個普通的文體家,而是一個堪稱「全副武裝的文體家」(armed stylist)。蕭伯納將他的寫作風格(writing style)變成他的格鬥模式(fighting style),他的遣詞造句像出拳一樣快狠準。這種「punchy phrasing」的文風在《序言全集》輯錄的文章中隨處可見。

他說,在美國,對財經事務略有認識的國會議員少得可憐,屈鋸木工人之指可 數。(can be counted on the fingers of one of the hands of an employee in a sawmill)他沒有言明,也不用言明的是鋸木廠的管理層草菅人命,政府又疏於立法,致使工業意外頻生,斷指的鋸木工人不計其數。

在 另一篇序言,他說警方的正業,是在富極無聊的人,用本可用作救濟窮人的錢來餵狗的同時,逼窮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餓死。(The real business of a police force is to force the poor man to see his children starve whilst idle people overfeed pet dogs with the money that might feed and clothe them.)

身為英語寫作的「勁揪俠」,蕭伯納遇佛殺佛,誰人也不買賬,就連自己也不放過。他在一篇序言 中談及早年靠年邁母親供養的艱辛日子,他說「我沒有把自己投入生活的奮鬥之中,而是把母親扔了進去」。(I didn't throw myself into the struggle for life: I threw my mother into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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