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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3 Things I Found on the Internet Today (Vol. 687) - [image: 13 Things I Found on the Internet Today (Vol. 687)] 1. Truth Windows A traditional feature of strawbale houses is the truth window – a small secti...
    18 hours ago
  • 陳韻文的《滋事札》 - *陳韻文著︰《滋事札》* 陳韻文八十年代在《星島日報》的專欄,陳進權先生經年剪存,如今選輯修改,訂成一冊,最近終於面世,書友無不捧場。五十多篇文章,有些未必來自《星島》,大部分經過重寫,和專欄原貌大不相同,不少寫的更是這數年的人事,完全可當是新書看。〈引子〉寫「滋事札」名字之由來(原來轉自鵲鴝「豬屎渣」之名)...
    2 days ago
  • 蒟蒻 - 蒟蒻,就是魔竽,英文名稱為魔舌Devil’s Tongue,是一粒粒的球狀根物,外表漆黑,肉雪白。 主要成分是 […]
    3 days ago
  • belated February 2024 Patreon round-up: EXCLUSIVE - True Detective: Night Country + ADVANCE - TWIN PEAKS Character Series entry - Although I offered a couple standalone sci-fi episodes last fall, *True Detective: Night Country* is my first (but probably not my last) patron-exclusive...
    1 week ago
  • Politics (論政治) - 要做醫生,先要讀醫;要做司機,也要考牌。世上唯有從政,可以完全沒有受過訓練就上任。其實從政應該如何入手呢?回看上世紀的政治人物,不少都受過深厚的哲學訓練,那是因為哲學一般分為形而上學、自然哲學、倫理學以及政治哲學。其中政治哲學研究的,正是政府的形式、權力的分配、革命的基礎等。美國的開國領袖不少便是美國哲學學會的...
    4 weeks ago
  • Live Q & A with David Harvey & Miguel Robles-Durán - Join me and Miguel Robles-Durán for a live Q&A session tomorrow, Wednesday, January 10th at 2:00pm (EST). Support our Politics in Motion Patreon to submit ...
    2 months ago
  • 下坡的思維 - 當我們沿迎風坡而下時,風顯得大而勁了。我穿在許臂彎裡的手慣性的縮回而拉一下裙裾。陡然,我感到這種無意識動作的可 … 繼續閱讀 下坡的思維
    3 months ago
  • 鄭明仁:41年歷史《旅行家》成絕響 - 陳溢晃帶隊遊新界。 資深旅行家陳溢晃於1972年成立正剛旅行隊,半個世紀以來他每周都帶隊作本地遠足遊;1982年1月他創辦了《旅行家》雜誌,到今年已41年,是香港歷史最悠久的本土旅遊雜誌。遺憾的是,陳溢晃月前急病離世,正剛和《旅行家》恐怕要停辦了。 陳溢晃離世,是香港旅行界的損失。 *研究本地史的寶貴資料...
    4 months ago
  • 翻译:巴迪欧《真理的内在性》第二章四种有限类型的辩证法 - 第二节 辩证法 就某一类消极有限性而言,这绝不是一个将无限性与有限性相对立的问题。因为所有真正的力量最终都需要在有限记录(registre )中运算。问题在于,要假设出一种积极有限性,而这种有限性不会成为无限性的消极废值。 一、主要假设 既然如此,我提出以下假设:要想有真正的活动,要想让有限的东西...
    2 years ago
  • 溫度日記 APP:用柔美的手繪插圖來療癒你的心、豐富你的手帳日記!(Android、iOS) - 無意中看到「溫度日記 Hearty Journal」,赫然驚覺,原來我們每天的生活早已被社群網站、即時聊天軟體攻佔已久,忘了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寫一段文字或是陳述自己的心靈告白,或為自己那荒蕪的一方天地灌溉過一滴水分呢? 吉娜承認自己心癢了!因為溫度日記不僅僅是日記網站、線上日記或是日記App,他更像是一個文字...
    2 years ago
  • 溫度日記 APP:用柔美的手繪插圖來療癒你的心、豐富你的手帳日記!(Android、iOS) - 無意中看到「溫度日記 Hearty Journal」,赫然驚覺,原來我們每天的生活早已被社群網站、即時聊天軟體攻佔已久,忘了有多久沒有靜下心來寫一段文字或是陳述自己的心靈告白,或為自己那荒蕪的一方天地灌溉過一滴水分呢? 吉娜承認自己心癢了!因為溫度日記不僅僅是日記網站、線上日記或是日記App,他更像是一個文字...
    2 years ago
  • 【藝術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 - ​ 【藝術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 脫口秀大會第四季的slogan「還是生活最幽默」,周奇墨決賽的段子顯示他對生活的敏銳觀察,加上深厚的表演經驗,更有第三季跌跌撞撞的表現,殺君馬者道旁兒的網路磨難,讓他從線下小劇場到線上綜藝節目表演的交換舞台,更小心拿捏那條線。更難得的是笑果文化在打造激烈的脫口秀大會喜劇擂台同時...
    2 years ago
  • John Cage: ASLSP(as slow as possible) - 在德国哈尔伯斯塔特的一座教堂里,一个不寻常的艺术事件正在进行,这个事件被称为「尽可能慢」。这并非一场普通的音乐会,而是由美国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创作的一项持续时间长达数百年的音乐演出。 这个音乐演出的主角是一台巨大的管风琴(organ),位于哈尔伯斯塔特的圣母教堂内。这座管风琴被设计成每隔几...
    3 years ago
  • 林樹勛:馬吉〈臭屁〉的美感──兼讀其文集《時日悠悠》 - 馬吉文集《時日悠悠》,有一篇題為〈臭屁〉,全文如下: 兩口子睡在床上,意旺忽地在 … 繼續閱讀 →
    3 years ago
  • 蘇賡哲 : 他做不成杜月笙 - 杜月笙 舊書商回憶錄之四十 包括蔣介石在內,很多人喜歡和杜月笙稱兄道弟。因為任你有天大難題求助於他,他都若無其事,「閒話一句」就替你解决了。 當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但杜月笙的本事正在於,他要你還的人情債,即使是加倍奉還,必定是你還得起,樂於償還的。 奶路臣街有一位常作杜月笙狀的書商,他...
    3 years ago
  • 侶倫的《窮巷》 - 香港文苑書店1952年初版。書影來自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香港文苑書店1952年初版。書影來自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 《窮巷》是侶倫第一部長篇小說,1948年動筆,隨寫隨刊於夏衍主編的《華商報》副刊《熱風》上,由1948年7月1日起,連載至8月22日止,共約3萬6千字。恰遇夏衍離開報館,新人上場,編輯方...
    3 years ago
  • 財富之城──威尼斯 - 剛讀完Roger Crowley(羅傑.克勞利)有關威尼斯共和國歷史的著作: City of Fortune: How Venice Won & Lost a Naval Empire (財富之城──威尼斯怎樣嬴取及失去其海上帝國)(台版:《財富之城──威尼斯共和國的海洋霸權》),作為我近年來閱讀地中海和威尼...
    5 years ago
  • 杭寧遊記 - 我的藏書裡有二部古籍和西湖相關,一是《御覽西湖志纂》,一是《西湖志》。
    5 years ago
  • 釐清香港議員取消資格案的法律概念:又名「跳出跳入打我呀笨蛋」然後被打 - 好多人真的不懂法律又要講法律。又有好多人以為只有香港才會有「人大釋法」。任何一個 … 繼續閱讀 →
    6 years ago
  • 照顧與創作 - 月前為谷淑美的攝影詩文集《流光.時黑》做了中文部分的編輯工作,實在因為是一種唇亡齒寒感。谷淑美的書,是關於她照顧年老患病的母親,過程中進而對母親生命、自己生命的發掘,轉化為攝影與文字創作。自己進入中年,身體開始變差,也進一步想到將來要照顧家人的責任,暗暗畏懼其龐大。於是,也就想通過進入谷淑美的歷程,讓自己學...
    6 years ago
  • - 暗夜小巴像搖骰,我們每個橫切面都刻了字,不知我們在終站會變成甚麼。或者是上帝,或者是狗。或者倒轉的日歷。紙張一天一天倒著依附,雨中有人望過來問:為甚麼不可以?聽到問題的人,心裡又虛又慌,因為撇除了時日的制裁,也沒有多麼費力。耗費也是不足夠的。如果真的有努力過的話,根本不會站在這裡。喂,他其實一早...
    6 years ago
  • 《別字》試刊號第二期出版﹗ - 立即下載:《別字》試刊號第二期 《字花》的網上純創作誌《別字》登場了! 「別字」一名,既有別冊之意,更寄望透過網上平台,另闢傳播門徑,開拓閱讀體驗。 暫定三個欄目,「透光」的作品從自由投稿中特別挑選,「有時」配合《字花》徵稿或另設新題,「極限」則專載萬字長篇。 試刊號第二期,以PDF形式呈現,供各位下載...
    6 years ago
  • 乌托邦遗迹 - [image: uploads/201510/18_114414_s1.1973peterderret.jpg] [水瓶节,宁宾,1973年。摄影:Peter Derret] 乌托邦遗迹 欧宁 宁宾(Nimbin)是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东北部山区的一个小镇,因1973年举办水瓶节(Aquarius Fes...
    8 years ago
  • 「馬拉松 看世界」專頁 向世界馬拉松出發 - 如無意外,本周日我應該身在三藩巿,跑今年第五個外國比賽,也是人生第三十個馬拉松比賽(廿九個在香港以外)。雖然Blog有好一段日子沒有update,但跑步仍是繼續下去,這兩年尤其多,也去了俄羅斯、澳洲這些新國家、新大陸跑,是另一個飛躍期。 這些年的跑馬路上,有幸認識一些志同道合、見識廣博、洞察力強、對比賽有要...
    8 years ago
  • 自由路艱:再思肖友懷事件 - 文:野莩遣返或特赦肖友懷,無絕對之可不可行,但決定時當先考慮法理依據,而非道德情懷。我曾就此事詢問一位在入境處工作的朋友,她的答覆非常簡單:「1. 依法當遣返事主;2. 父母非港人,事主不能申請單程證;3. 除了酌情,事主無其他留港途徑。」那麼酌情先例會為制度開漏洞嗎?「Personally speaking...
    8 years ago
  • 烏蘭巴托的夜 - 《烏蘭巴托的夜》是首蒙古歌曲。蒙古的作曲家寫的,賈樟柯重新填了詞,左小祖咒改編,電影《世界》插曲(湖南台的字幕打錯了)。左小原版的就好聽,他少有的比較「正經」地演唱。譚版也不錯,大氣,聲情並茂。 左小改編演唱的《烏蘭巴托的夜》 賈樟柯電影片斷(趙濤演唱) 蒙古族樂隊杭蓋的版本 烏蘭巴托的夜 作詞:賈樟...
    8 years ago
  • 莉娜骑士在盘子上 - 1874年12月25日,一个女孩诞生在罗马北部小城维泰博的贫民窟,迷信说,这一天诞生的人有特别的命运,父母为她取名“娜塔莉娜”(Natalina ),因为“natale”是意大利语里的“圣诞节”。12 岁开始,她当过卖花姑娘、包装女工,生活虽然贫寒,好在她天赋歌喉,每天从早唱到晚。邻居一个音乐教师给她上...
    9 years ago
  • 欲望的事故 - 欲望的事故 顾文豪 特里林在《知性乃道德职责》一书中引述亚里士多德关于悲剧的定义,认为悲剧的主人公具有某种程度的、可进行自由选择的可能性,他“必须通过自己的道德状况来为自己的命运进行辩解”,而其道德状况并非十全十... *博客大巴,你的个人传媒早班车*
    10 years ago
  • 給《明報》 - 一口答應寫一篇給《明報》,箇中心情,猶如「償還」。 明明我沒有欠這報甚麼,稿債沒有,瓜葛沒有。 都是人情吧。多老套。 這些年來,跟《明報》的這些年來,救命,怎麼細數。 第一次認真寫稿刊登,已是2003年的事了。正是馬家輝博士邀請,給世紀版寫一篇關於「網上飄流的香港家書」。(私人回憶:先生有份跟我寫的。)一年過...
    10 years ago
  • 召喚 新春秋 - 召喚 新春秋 諸劍仙現身, 草草一刀 頓首
    10 years ago
  • 偶然的發現 - 很久沒在facebook上看到湯正川的post,早上偶然看到他與另一DJ的對談,發現這首歌,先放上來,待電腦回復正常,再仔細欣賞。
    10 years ago
  • 阿城:你这个名字怎么念? - *你这个名字怎么念?阿城 * 堪萨斯州多好农地,广大,略有起伏,种着苞谷。苞谷快收了,一般高矮,一片灰黄。不过从车里望出去,灰黄得实在单调,车开得愈久,愈单调。 偶有棉田。两个人坐在路边白房子前,有车开过去,瞥也不瞥,呆看着棉花地。 从后视镜里望他们,愈来愈小了。发什么呆呢?棉花出了问题?第一次种棉...
    10 years ago
  • - *Chapeau...!*Cock your hat - angles are attitudes (Sinatra) By Heinz Decker Hats seem to stimulate the imagination; maybe because they are a prolongatio...
    11 years ago
  • 閱讀讓我質疑制度 - [本訪問稿乃〈不可能所有的真實都出現在你的攝影機前──賈樟柯、杜海濱訪談〉的第一部份。訪問稿全文網上版見以下網頁: http://leftfilm.wordpress.com/2012/07/17/jiaduinterview1/ http://leftfilm.wordpress.com/2012/07/17...
    11 years ago
  • 蜚聲卓越在書林──蘇州文育山房 - 蘇州的氣候溫潤,步調舒緩,水道與巷弄縱橫交錯,教人一來到此便安下心來。城裡的平江街區,從宋代便已經存在,以今日留存的巷弄來看,八百年來的格局規劃變化並不大,只是範圍縮小許多。而就在這僅存的街區裡,留下的不只是悠悠時光,亦有不少哲人賢士駐守的痕跡。書癡黃丕烈的百宋一廛、史學家顧頡剛的顧氏花園、清代狀元洪...
    12 years ago
  • 當世界留下二行詩 宣傳BV - 當世界留下二行詩瓦歷斯.諾幹Walis.Nokan本書以極簡的形式,現代詩行的排列,挑戰詩藝和語境的實驗風格觀察視角從台灣的土地與家園,擴及到族群、社會乃至世界的關懷。動情至深,引發共鳴,為作者近年來最新創意力作!短短的二行詩,宛如「芥子納須彌」激起無限想像空間,是一本趣意盎然、值得珍藏的現代詩集。向陽、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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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城系列明信片 - 圖:by 智海 and 楊智恆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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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诗歌是飞行术,散文是步兵 - *诗歌是飞行术,散文是步兵顾文豪* *刊于《南方都市报——阅读周刊》2009年10月11日* 在众多优秀诗人看来,散文不是适合他们展露才思表陈感情的文体,偶然为之,亦不过如布罗茨基所说的是一种“以其他方式延续的诗歌”。他还有另一个比喻———诗歌是飞行术,散文则是步兵。 是的,诗人兴许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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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印存 -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印存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35*35*138mm 薄意山水巴林红丝冻石 观自在菩萨 26*35*80mm 貔貅钮巴林黄冻石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30*38*90mm 貔貅钮巴林冻石 照见五蕴皆空 33*33*114mm 螭钮巴林黄彩石 度一切苦厄 25*2...
    15 years ago

Sunday, July 26, 2009

不安於室

在做馬家輝的朋友之前,我先是他的讀者。那時我念中學,他則在美國上研究所,同時還寫專欄,混跡於某大報的副刊迷宮。說起來,那真是港式專欄的黃金 歲月,一份報紙居然能夠撥出三大版,讓多少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密不透風地嚴實填進一格格小豆腐塊裏。而且它們彼此呼應;常常見到某甲說起昨夜與誰共飯,愉 快到不得了,然後那個誰也在自己的地盤裏談到某甲,對他在飯桌上的高論感佩一番。側眼看去,這樣的專欄真是一團和氣,能夠乘機替政商名流放放風聲,為新上 市的產品美言軟銷。不管你多少人笑它是牙痛文學,讀者還是愛看,說不定愛的就是那種為人詬病的小圈子。沒錯,這幫人是個小圈子,老是飯局老是公關,可我們 卻能借着那些不甚考究浮泛閒扯的文字裏窺見另一個世界,與我們平行,但又和我們不同。情況就像現在的電視真人秀,能叫受者生出一種奇幻出離的認同感。

馬家輝的《日月》記錄了他專欄生涯的開端與現在,前半部是他剛剛出道的牛刀小試,後半部是他歷練江湖的厚積薄 發,一前一後恰巧伴着港式報刊專欄的由盛轉衰。不知情的讀者卻不能在這本書裏看到香港專欄史演變的軌跡,也看不到它衰化的跡象。因為由始至終,馬家輝都不 曾服氣。他知道這種格局的限制,知道一天一篇稿的工匠速度消磨士氣之厲害,知道輕快的筆法有多大的機會變成輕佻的腔調。但他也明白香港專欄的文字特長,曉 得每日的案頭勞動是逼迫自己用功的動力,曉得怎樣走近想像中的大眾卻又留有獨自跳舞的餘裕。
如今重讀馬家輝二十多年前的文章,我很驚訝他當時的勇 氣,居然指名道姓批評同行的懶散無聊,彷彿早就預見了自己也會像他們這樣長年寫下去,故此要在一開始的時候公告示警,提醒自己不可墮落如是。身為讀者,我 記得他的專欄果然特別,那是種留學生書寫,香港罕見。雖然這座城市很早就出留學生,遠在台灣和內地送出大量海歸之前,香港就累下了一代又一代的留學生。可 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是沒有留學生文學的傳統,倒是留學指南多的是。技術而實際,本是香港特色;談文論學,異鄉感懷,皆有違於港人精神,智者不取。
所 以我愛看馬家輝的文章。當報上其他人只告訴我哪一家英國大學的 MBA排名下降,哪一家美國學院的住宿費低廉時,只有馬家輝談芝加哥大學圖書館內偶遇趙元任藏書的經歷,以及古怪洋教授夫婦在課堂上當着學生面前爭辯的故 事。這些趣聞就像庸俗報刊裏打開的一面窗,湊近一聞,便是冷冽清風。喜歡那種感覺的人,比較不關心畢業之後的謀生大道,反而會沉溺在學院之樹的永恒想像之 中。你不用擔憂未來的生活重擔,只需要把沙漏停在圖書館書架上的某一層空格,盡情吸取陌生的名字與聞所未聞的知識,在一個遙遠的國度。
那時有人天 天寫自己逛街購物的見聞,有人笑話昨晚電視劇的布景穿幫,只有馬家輝在述說芝加哥大學哥德式高樓投下的陰影,麥迪遜湖面上初結的薄冰。我從他那裏發現原來 一個法蘭克福研究所出身的學者也不能弄懂阿多諾的每一句話,地理學大師哈維又怎樣在新書裏談論後現代的條件;他還講到他的導師賴特,使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 還有一種叫做「分析馬克思主義」的流派。留學生文學依學問的領域可分成不同的支脈,而馬家輝這一脈與我心心相印,令我生起衝動想要寫信給他問好,順便問問 彼邦學界是否還在研讀我屢攻不克的經典,以及負笈海外的門道。結果,我沒有寫出這封讀者來信,也放下了出國留學的幻想:留在此地繼續讀他的書。

二十年了,馬家輝還在寫他的外遊經歷。儘管他不再是個學生,也不再趾高氣揚地譏刺其他專欄作家;學院的奧秘換成了用心經營的文字,但他始終守住了最初的諾言,是港式專欄文學裏一把不從流俗的聲音。在這座日久失修面目蒼老的大樓裏,他不安於室。

(梁文道(牛棚書院院長))

書展就是香港


2009年07月26日

事前絕對無人猜得到,今年香港書展的重頭戲原來是「 o靚模」。周秀娜寫真集大受歡迎,因為她「樣靚身材正」,裏頭有一張吃雪糕的照片,意態撩人;另一張則刷牙刷到把牙膏滴在胸口上,為讀者開啟了豐富的聯想 空間。後來她乾脆跑到書展會場門口活人示範舔雪糕的方法,並聲稱要在簽名會上親吻粉絲。於是報紙說,她的同行好友 Kama不幹了,馬上叫了一部車去會場大門「免費派奶」。有人問她這麼做會否太過「意識不良」,她就說「飲奶有助健康」。這一切,實在很「香港」(陳冠中 常把『香港』看成一個形容詞,我只是在不同的意義上跟隨他而已)。同樣很「香港」的,還有「明光社」這個保守派基督徒的急先鋒,他們建議當局明年應該為寫 真集另闢專展。我不能自制地想像,要是真有這麼一個展覽,裏頭那番春光無限的景象會是多麼叫人神往。比如說 Kama也許不再「派奶」,而是直接分發裝滿牛奶的水槍,讓粉絲和她繞着會場追逐嬉戲。這等舉世無雙的寫真展,也只有「明光社」才想得出來;有人說「禁慾 的內核就是淫蕩」,信哉。
由於「 o靚模」成了書展的代言人,網上又出了一批反對「 o靚模破壞書展形象」的正派青年(究竟他們以為書展的形象是甚麼呢?),所以書展主辦機構「貿易發展局」罕有地勸喻「 o靚模」入場切記要衣着健康,還把她們的簽名會挪到遠離館的地方。我不得不說,「健康」也是個很「香港」的概念。
每一年,媒體都在等待書展鬧出禁 書的笑話,看它會不會又把裸身露體的希臘神話圖冊禁掉;每年,都有記者找我這種「文化評論人」評論禁書事件,期盼我痛罵書展打壓表達自由。可是說實在的, 我同情貿發局。巡查書展的「淫審員」只是機械地按章辦事,腦子裏只有法律規定的人體裸露範圍規章,沒有任何文化審美上的認識準備。如果你要他們用意識內容 的角度來審書,後果可能更可怕。同理,「 o靚模」寫真就算牛奶流得再多,只要沒露點犯例,你又能奈她何?莫非我們真想貿發局扛起文化重責,辦一場有內涵有深度的展覽,掃除一切牛鬼蛇神,留下鉅著 經典嗎?會在內容上審查書籍發表主張的書展就不是香港書展了。然而,貿發局還是規勸了 o靚模,因為健康是我們這座城市最重要最重要的道德共識,絕對沒有人反對,也不會有人擔心這種勸告已經迫近了某道不可逾越的底線。

大家常說香港書展沒有文化,可是半官方的貿易發展局依循殖民時代意識型態不干預的路線,又怎能文化得起來呢 (正如政府一向不敢公開討論文化政策,但是提供文化服務)?因此買賣之外,它請很多比較有文化的機構替它辦活動,也算是盡了力了。而今年來訪的「名家」, 尤其內地那一批,坦白講,一開始是很嚇人的。例如郭敬明,被法庭判他抄襲罪成,但他堅拒道歉,還說被抄的那位作家因此成名,得益匪淺云云。其中唯有麥家, 不只處在創作顛峰,而且質優量大,雅俗通吃,是真正當打的名家。可是,後來他們又補上了賈樟柯呀,雖然還附帶了《中國不高興》那一群苦大仇深的老憤青,但 也算得上百花齊放了。更何況它近年還改變了只有外來和尚會念經的心態,終於發現香港也有好作家,在這一屆請出也斯與韓麗珠,讓他們享有專場演講的待遇。你 又還能要求甚麼呢?
不要忘記,主辦方到底是官方,「他們不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今年馬家輝和我擔當書展大使,去四個城市宣傳香港書展,請嘉賓一起 座談。北京那一場有賈樟柯和陳丹青,上海那一場有王安憶與陳子善,我們的領導兩次都是活動剛開始不到五分鐘,便退場去外頭忙。最初我還有點氣憤,別說大陸 辦這類活動都是市長宣傳部長從頭坐到尾十分捧場,我們香港人可是主家呀,怎也該給來賓一點面子吧。但後來再想,也就釋然。假如書展大使是成龍,嘉賓是周 迅,他們也許還會堅持聽下去,但你文化人算是甚麼東西呢?後來,貿發局的公關安撫我們:不要生氣,他們的總裁將和一批專欄作家飯局,一定會把我們都請上。
我 絕對無意諷刺,而是真心認為香港官員的學習能力強,從善如流,接下來兩場座談他們真的乖乖坐着不動,給嘉賓莫大的尊重。你看香港書展人流這麼盛大,還是秩 序井然,便知他們真有過人處,不能不服。我只是感慨香港這個書展,會有 o靚模鬧出的新聞,也會有正氣浩然的志士堅拒低俗;會有精明幹練的管理者,也會有良莠不齊的大家演講。如此多元,但又說不出的古怪。再看名人精英向媒體推 介的讀物,往往既不低俗,亦不高深,來去是一批健康向上又好讀易讀的暢銷書。不能說他們很有見識,也不能說他們無知;不能說他們高雅,也不能說他們鄙下; 總之就是透露着一股健康的拘謹的中產階級氣息,總之就是不好不壞並且曖昧的 mediocre,總之就是香港。

Friday, July 24, 2009

The Hundred Most Influential Books Since the War (TLS)

The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泰晤士报文学评论副刊》

1.Books of the 194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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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e de Beauvoir: The Second Sex 《第二性》
Marc Bloch: The Historian's Craft 《历史学家的技艺》
Fernand Braudel: The Medit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of Philip II 《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
James Burnham: The Managerial Revolution
柏恩汉著:《经理人才革命论》,郑学稼译,上海:大东书局,1948

Albert Camus: The Myth of Sisyphus 《西西弗神话》
Albert Camus: The Outsider 《局外人》
R. G. Collingwood: The Idea of History 《历史的观念》
Erich Fromm: The Fear of Freedom 《对自由的恐惧》(《逃避自由》)
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nment 《启蒙的辨证法》
Karl Jaspers: The Perennial Scope of Philosophy
Arthur Koestler: Darkness at Noon 《正午的黑暗》
André Malraux: Man's Fate 《人的命运》
Franz Neumann: Behemoth: The Structure and Practice of National Socialism
有关纳粹主义的第一部重要著作是莱曼(Franz Neumann)于1942年出版的《巨兽》(Behemoth: The Structure and Practice of National Socialism 1935-1944, 1963)

George Orwell: Animal Farm 《动物农庄》
George Orwell: Nineteen Eighty-four 《1984》
Karl Polanyi: The Great Transformation 《大转折》
Karl Popper: 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
Paul Samuelson: Economics: An Introductory Analysis 《经济学》
Jean-Paul Sartre: Existentialism and Humanism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Joseph Schumpeter: Capitalism, Socialism and Democracy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
Martin Wright: Power Politics 《权力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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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ooks of the 195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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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极权主义的起源》
Raymond Aron: The Opium of the Intellectuals 《知识分子的鸦片》
Kenneth Arrow: Social Choice and Individual Values 《社会选择与个人价值》
Roland Barthes(罗兰·巴特)Mythologies 《神话学》
Winston Churchill: The Second World War 《第二次世界大战》
Norman Cohn: The Pursuit of the Millennium诺曼·孔恩:《千禧年的寻求》
Milovan Djilas: The New Class: An Analysis of the Communist System 《新阶级》
Mircea Eliade: Images and Symbols
默西亚·埃里亚德(Mircea Eliade,1907-1986)著名宗教学家。

Erik Erikson: Young Man Luther: A Study in Psychoanalysis and History
《青年路德》,康绿岛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公司,1990年(新桥译丛16);中央编译出版社即出

Lucien Febvre: The Struggle for History
吕西安·费弗尔(1878-1956)

John Kenneth Galbraith: The Affluent Society加尔布雷思:《丰裕社会》
《富裕社会》,汤新楣译,香港:今日世界社,1970年;《丰裕社会》,徐世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1965年;新译本即出

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

Arthur Koestler and Richard Crossman (eds): The God That Failed: Six Studies in Communism
《失败了的神》所收集的都是过去曾是共产党员的论文,包括了法国的安德鲁·纪德(ANDRE GIDE),匈牙利的亚瑟·柯斯勒)ARTHUR KOESTLER《正午的黑暗》作者),英国诗人斯蒂芬·史宾德(STEPHEN SPENDER),意大利剧作家依纳齐奥·西隆尼(IGNAZIO SILONE),理查德·赖特(RICHARD WRIGHT),以及美国的鲍德温和埃立逊。这些理想主义者都曾是共产党员,不久都对苏联与斯大林的作为失望。《失败了的神》出版时曾引起世界各国文化思 想界一阵震动。

Primo Levi: If This is a Man
Claude Lévi-Strauss: A World on the Wane(即Tristes tropiques的英译本 1955)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
Czeslaw Milosz: The Captive Mind《被禁锢的头脑》
切斯瓦夫·米沃什(Czeslaw Milosz,1911-2004),波兰著名作家
Boris Pasternak帕斯捷尔纳克: Doctor Zhivago 《日瓦戈医生》
David Riesman: The Lonely Crowd 《孤独的人群》
Herbert Simon: Models of Man, Social and Rational
赫伯特·西蒙(Herbert Alexander Simon,1916-):《人的模式──社會與理性》(1958)

C. P. Snow: The Cultures and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两种文化》
[英]斯诺(Charles Percy Snow,1905-1980)
Leo Strauss: Natural Right and History 《自然权利与历史》
J. L. Talmon: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 Democracy 《极权主义民主的起源》
A. J. P. Taylor: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Europe
泰勒:《争夺欧洲霸权的斗争(1848-1918年)》,商务印书馆,1987年
Arnold Toynbee: A Study of History 《历史研究》
Karl Wittfogel: Oriental Despotism: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otal Power 《东方专制主义》
Ludwig Wittgenstein: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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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ooks of the 196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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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nah Arendt: Eichmann in Jerusa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译本江苏人民出版社即出
Daniel Bell: The End of Ideology 《意识形态的终结》
Isaiah Berlin: Four Essays on Liberty 《自由四论》
Albert Camus: Notebooks 1935-1951 《笔记》
Elias Canetti: Crowds and Power 《群众与权力》.
Robert Dahl: Who Governs? Democracy and Power in an American City
达尔:《谁统治?》

Mary Douglas: Purity and Danger
玛丽·道格拉斯(Mary Douglas,人类学家):《洁净与危险》(Purity and Danger)

Erik Erikson: Gandhi's Truth: On the Origins of Militant Nonviolence
《甘地的真理》,中央编译出版社即出

Michel Foucault: Madness and Civilization: A History of Insanity in the Age of Reason 《癫狂与文明》
Milton Friedman: Capitalism and Freedom 《资本主义与自由》
Alexander Gerschenkron: 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亚历山大·格申克龙:《从历史角度看经济落后》

Antonio Gramsci: Prison Notebooks 《狱中札记》
H. L. A. Hart: The Concept of Law 《法律的概念》
Friedrich von Hayek: 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 《自由秩序原理》
Jane Jacobs: 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简·雅各布:《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
Carl Gustav Jung: 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 《回忆·梦·思考——荣格自传》
Thomas Kuhn: 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科学革命的结构》
Emmanuel Le Roy Ladurie: The Peasants of Languedoc
[法]埃马纽埃尔·勒华拉杜里:《朗格多克的农民》

Claude Lévi-Strauss: The Savage Mind《野性的思维》(《原始思维》)
Konrad Lorenz: On Aggression 《攻击与人性》
Thomas Schelling: The Strategy of Conflict 博弈论名著《冲突的战略》
Fritz Stern: The Politics of Cultural Despair
E. P. 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 《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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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Books of the 1970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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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 Bell: Th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Capitalism 《资本主义的文化矛盾》
Isaiah Berlin: Russian Thinkers 《俄国思想家》
Ronald Dworkin: Taking Rights Seriously 《认真对待权利.
Clifford Geertz: 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 《文化的解释》
Albert Hirschmann: Exit, Voice, and Loyalty 《退出、呼吁与忠诚》
Leszek Kolakowski: Main Currents of Marxism 《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
Hans Küng: On Being a Christian《论基督徒》
Robert Nozick: Anarchy, State and Utopia 《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
John Rawls: A Theory of Justice 《正义论》
Gershom Scholem: The Messianic Idea in Judaism/Major trends in Jewish mysticism《犹太教神秘主义主流》
Ernst Friedrich Schumacher: Small is Beautiful 《小是美好的》
Tibor Scitovsky: The Joyless Economy
契扥夫斯基《无快乐的经济》,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即出

Quentin Skinner: The Foundations of Modern Political Thought 《现代政治思想的基础》
Alexander Solzhenitsyn: The Gulag Archipelago《古拉格群岛》
Keith Thomas: Religion and the Decline of Magic
基思·托玛斯:《宗教与魔术的衰落:16、17世纪英国大众信念的研究》有节选本,全译本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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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Books of the 1980s and beyo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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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mond Aron: Memoirs 《回忆录》
Peter Berger: The Capitalist Revolution: Fifty Propositions about Prosperity, Equality and Liberty 《资本主义革命》
Norberto Bobbio: The Future of Democracy
博比奥:《民主的未来》,中译本即出

Karl Dietrich Bracher: The Totalitarian Experience
John Eatwell, Murray Milgate and Peter Newman (eds): The New Palgrave: The World of Economics
Ernest Gellner: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民族与民族主义》
Vaclav Havel: Living in Truth 《生活在真理中》(《哈维尔文集》)
Stephen Hawking: A Brief History of Time 《时间简史》
Paul Kennedy: 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 《大国的兴衰》
Milan Kundera: The Book of Laughter and Forgetting 《笑忘录》
Primo Levi: 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
《被吞没和被拯救的》(The Drowned and The Saved)犹太作家列维(Primo Levi)

Roger Penrose: The Emperor's New Mind: Concerning Computers, Minds, and the Laws of Physics 《皇帝新脑:有关电脑、人脑及物理定律》
Richard Rorty: Philosophy and the Mirror of Nature 《哲学与自然之镜》
Amartya Sen: Resources, Values and Development
森:《资源、价值与发展》,吉林人民中译本即出

Michael Walzer: Spheres of Justice 《正义诸领域》

"Certain seminal works were published before the Second World War but which have had a major influence since the war were set aside. That list would certainly include:"

Karl Barth: Credo卡尔·巴特(karl Barth,1886-1968) 《信经》
Marc Bloch: Feudal Society 《封建社会》
Martin Buber: I and Thou 《我和你》
Norbert Elias: The Civilizing Process 《文明的进程》
Sigmund Freud: 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文明及其不满》
Élie Halévy: The Era of Tyrannies
Martin Heidegger: Being and Time 《存在与时间》
Johan Huizinga: The Waning of the Middle Ages 《中世纪的衰落》
Aldous Huxley: Brave New World 《美丽新世界》
Franz Kafka: The Castle 《城堡》
John Maynard Keynes: 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和平的经济后果》
John Maynard Keynes: The General Theory of Unemployment 《通论》
Lewis Namier: The Structure and Politics at the Accession of George III
纳米尔:《乔治三世在任期间的政治与结构》

José Ortega y Gasset: The Revolt of the Masses 《大众的反叛》
Karl Popper: 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 《科学发现的逻辑》
Ludwig Wittgenstein: 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逻辑哲学》

Wednesday, July 22, 2009

奇 葩 劉健威

2009年7月22日

「人到暮年,看着自己從這世界慢慢消失,連一點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只剩下感慨……」這是蘇賡哲先生對人生,也是對香港舊書業的無奈感覺。沒幾個人明白他的感慨,我是少有的一個,因為都曾深深地愛過舊書,都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消逝—它消失得教人來不及歎息。

七 十年代初,旺角奶路臣街一帶舊書店、舊書攤密布,愛書的人依然可以延續五四時期北京的作家和學者:胡適、魯迅、周作人、鄭振鐸……的風流—下班後暫忘公 務,每天慣性地逛逛琉璃廠,逐家舊書店去串門子,看着他們這一天有沒有收到新的古籍。這是滋養學問,也是陶冶性情。工作和生活的界線也在這喜好中消融,當 中樂趣,真難跟檻外人道。但短短十來年間,大部分舊書店(不是賣教科書那種)都煙消雲散了,也許經營者再也找不到足夠數量的舊書,也許買舊書的人愈來愈 少,但肯定的是,舊書的市場急促沒落和消失了。

回想起來,那個轉變該是在七十年代中期—也就是香港經濟的起飛期出現的。那不是有點諷刺嗎?過去人們說衣食足而知榮辱,但現實明顯不是如此—在貧窮的五、六十年代,人們反而以讀書為樂,舊書市場也極一時之盛,但當人們富起來,反而對舊書失掉了興趣。

蘇 先生倒是難得堅持下去的一位—在七十年代,他每天四出收買舊書,到了黃昏揹着「戰利品」回店時,一大群愛書人早候着了,往往一湧而上、明爭暗搶;難得的 是,他還找來了老母做助手。到了八十年代,舊書店關掉十之八九,較有質素能存活下來的,只有蘇先生的新亞和灣仔的三益。三益現在也關了十來年,只剩蘇先生 和他八十歲的母親在堅持。這份堅執,能不令人肅然起敬麼?新亞,是香港舊書業的最後奇葩。

Tuesday, July 21, 2009

愚昧作为一种养料 徐冰

  1955年生于重庆,长在北京。1977年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90年移居美国。2007年回国就任 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作品曾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伦敦大英博物馆、法国卢浮宫博物馆、纽约现代美术馆等艺术机构展出。1999年获得美国文化界最高 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3年获得第十四届日本福冈亚洲文化奖。2004年获得首届威尔士国际视觉艺术奖(Artes?Mundi)。2006年获全 美版画家协会“版画艺术终身成就奖”。被《美国艺术》杂志评为15名国际艺术界年度最受瞩目人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十年代,谈我的七十年代,只能谈我愚昧的历史。比起“无名”、《今天》和“星星”这帮人,我真是觉悟得太晚了。 事实上,我在心里对这些人一直带着一种很深的敬意。因为一谈到学画的历史,我总习惯把那时期的我与这些人做比较,越发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不开窍。 北岛、克平他们在“西单民主墙”、在美术馆外搞革命时,我完全沉浸在美院教室画石膏的兴奋中。现在想来,不可思议的是,我那时只是一个行为上关注新事件的 人;从北大三角地、西单民主墙、北海公园的“星星美展”和文化宫的“四月影会”,到高行健的人艺小剧场,我都亲历过,但只是一个观看者。“四五运动”,别 人在天安门广场抄诗、宣讲,我却在人堆里画速写,我以为这是艺术家应该做的事。比如黄镇

  注:老红军,长征途中画了大量写生,成为中国革命史料珍贵文献,曾任中国驻法大使、文化部长)参加长征,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他 在长征途中画了大量写生,记录了事情的过程,我就觉得这人了不起,他活得比别人多了一个角色。我对这些事件的旁观身份的“在场”,就像我对待那时美院的讲 座一样,每个都不漏掉。

  记得有一次我去“观看”《今天》在八一湖搞的诗歌朗诵会。我挤在讨论的人群中,我离被围堵的“青年领袖”越来越近。由于当时不认识 他们,记不清到底是谁了,好像长得有点像黄锐。他看到我,眼光停在我身上,戛然停止宏论。我尴尬,低头看自己,原来自己戴着中央美院的校徽。入美院不久, 教务处不知从哪找到了一堆校徽,绿底白字,景泰蓝磨制,在那时真是一件稀罕的宝物。我们在校内戴一戴,大部分人出校门就摘掉。我意识到那天出门时忘了摘, 我马上退出去,摘掉校徽,又去看其他人堆里在谈什么。

  这个对视的瞬间,可以说是那时两类学画青年——有机会获得正统训练的与在野画家之间的默许。我既得意于自己成为美院的学生,在崇高 的画室里研习欧洲经典石膏,又羡慕那些《青春之歌》式的青年领袖。但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也会在革命之余,找来石膏画一画,也曾试着获得学院的机会。应该说 这两条路线(觉悟和愚昧)在当时都具有积极的内容。

  现在看来,我走的基本是一条愚昧路线,这与我的环境有关。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个个都如此。他们还不如我,一定没有去过民主墙。 这是一个北大子弟的圈子,这些孩子老实本分情有可原,因为我们没有一个是家里没问题的;不是走资派,就是反动学术权威,要不就是父母家人在反右时就“自绝 于人民”的,有些人上辈是地主、资本家什么的,或者就是有海外关系的特务。所以,我的同学中不是缺爹的就是缺妈的,或者就是姐姐成了神经病的(在那个年 代,家里老大是姐姐的,成神经病的特别多,真怪了!也许是姐姐懂事早压力大的原因)。这些同学后来出国的多,我在异国街头遇到过四个老同学;纽约三个,曼 彻斯特一个。这四人中,有两个是爸爸自杀的,另两个的大姐至今还在精神病院。(谢天谢地,我家人的神经基因比较健全,挺过来了。)

  我们这些家庭有问题的孩子,笼罩在天生给革命事业造成麻烦的愧疚中。家里是这样只能认了,偏偏我们的老师也属这一类。北大附中的老 师,不少是反右时差点被划成右派的年轻教员,犯了错误,被贬到附中教书。这些老师的共性是:高智商,有学问,爱思索,认真较劲儿。聪明加上教训,使得他们 潜意识中,总有要向正确路线靠拢的警觉与习惯。这一点,很容易被我们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吸取。结果是,老师和同学比着看谁更正确。血缘的污点谁也没办 法,能做的就是比别人更努力,更有奉献精神,以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打死你也不敢有“红五类”或当时还没有被打倒的干部子弟的那种潇洒,我们之中没有一 个玩世不恭的,这成了我们的性格。

1972年邓小平复职,一小部分人恢复上高中。由于北大附中需要一个会美工的人,就把我留下上高中。邓小平的路线是想恢复前北大校长陆平搞的三级火箭—— 北大附小→北大附中→北大附中高中→北大。但没过多久,说邓搞复辟,又被打下去。高中毕业时,北大附中、清华附中、123中的红卫兵给团中央写信,要求与 工农画等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此信发在光明日报》上(后来才知道这是团中央某人授意的),形成了最后一个上山下乡的小高潮。我们选择了北京最穷的县、最 穷的公社去插队。由于感激学校留我上高中,我比初中时更加倍为学校工作,长期熬夜,身体已经很差了——失眠、头疼、低烧。只好把战友们送走了,自己在家养 病。半年后似乎没事了,办了手续,去找那些同学。我被分到收粮沟村,两男三女,算是村里的知青户。

  这地方是塞北山区,很穷。那年村里没收成,就把国家给知青的安家费分了,把猪场的房子给我们住。房子被猪圈包围着,两个大锅烧饭和 熬猪食共用。这房子很旧,到处都是老鼠洞,外面一刮风,土就从洞中吹起来。深山高寒,取暖就靠烧饭后的一点儿炭灰,取出来放在一个泥盆里。每次取水需要先 费力气在水缸里破冰;至少有一寸厚。冬天出工晚,有时我出工前还临一页《曹全碑》,毛笔和纸会冻在一起。

  我是3月份到的,冬天还没过,这房子冷得没法住,我和另一个男知青小任搬到孙书记家。他家只有一个大炕,所有人都睡在上面。我是客 人被安排在炕头,小任挨着我,接下去依次是老孙、老孙媳妇、大儿子、二儿子、大闺女、二闺女,炕尾是个弱智的哑巴。这地方穷,很少有外面的姑娘愿意来这 里;近亲繁殖,有先天智障的人就多。这地方要我看,有点像母系社会,家庭以女性为主轴,一家需要两个男人来维持,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穷的关系。再偏僻也 是共产党的天下,一夫一妻制,但实际上有些家庭是:一个女人除了一个丈夫外,还有另一个男人。女人管着两个男劳力的工本,这是公开的。如果哪位好心人要给 光棍介绍对象,女主人就会在村里骂上一天:“哪个没良心的,我死了还有我女儿呐……”好心人被骂得实在觉得冤枉,就会出来对骂一阵。如果谁家自留地丢了个 瓜什么的,也会用这招把偷瓜的找出来。

  村里有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我好长时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在一个光棍家住了一个冬天,才知道了村里好多事。收粮沟 村虽然穷,但从名字上能看出,总比“沙梁子”、“耗眼梁”这些村子还强点儿。收粮沟过去有个地主,土改时被民兵弄到山沟用石头砸死了,土地、房子和女人就 被贫下中农给分了,四个奶奶分给四个光棍。搞不懂的是,这几个奶奶和贫下中农过得也挺好,很难想象他们曾是地主的老婆。那年头,电影队一年才出现一次,可 在那禁欲的年代,这山沟里在性上倒是有些随意:一个孩子越长越像邻居家二叔了,大家心照不宣,反正都是亲戚。

  我后来跟朋友提起这些事,会被追问:“那你们知青呢?”我说:“我们是先进知青点,正常得很。”一般人都不信。现在想想,先进知青 点反倒有点不正常,几个十八九岁的人,在深山,完全像一家人过日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间用两个布帘隔开,我和小任在一边,三个女生在另一边。有时有人出 门或回家探亲,常有只留下一男一女各睡一边的时候。早起,各自从门帘里出来,共用一盆水洗脸,再商量今天吃什么。看上去完全是小夫妻,但绝无生理上的夫妻 关系。

  我十八九岁那阵子,最浪漫的事可借此交代一二。穷山出美女,这村里最穷的一户是周家。老周是个二流子。老周媳妇是个谦卑的女人;个 子有点高,脸上皱纹比得上皱纹纸,但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女。整天就看周家忙乎,拆墙改院门,因为他家的猪从来就没养大过,所以家穷。按当地的说法,猪死是 院门开得不对。老周的大女儿二勤子是整个公社出了名的美女。我们三个女生中,有一个在县文工团拉手风琴,她每次回来都说:“整个文工团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二 勤子的。”二勤子确实好看,要我说,这好看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二勤子说话爱笑,又有点憨,从不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干活又特麻利,后面拖一根 齐腰的辫子,这算是她的一个装饰。一年四季,这姑娘都穿同一件衣服,杏黄底带碎花。天热了,把里面棉花取出来,就成了一件夹衣,内外衣一体。天冷了,再把 棉花放回去。

二勤子家正对学校小操场。有一次有点晚了,我斜穿小操场回住处,有人在阴影处叫我“小徐”,村里人都这么称呼。我一看,是二勤子坐在她家院门围栏上,光着 上身,两个乳房有点明显。我不知所措,随口应了声:“哎,二勤子。”保持合适的速度,从小操场穿了过去。第二天,二勤子见到我说:“我昨晚上把衣服给拆洗 了,天暖了。”每逢这时节,她在等衣服晾干时,家里也有人,她在哪儿呆着都不方便。

  后来知青纷纷回城了。一天二勤子来找我,说:“小徐,你帮我做一件事行不?你常去公社,下次去你能不能帮我把辫子拿到公社给卖了? 我跟我爹说好了,我想把辫子剪了。”我说:“剪了可惜了。”她说:“我想剪了。”我说:“你怎么不让你哥帮你。”她说:“我不信他,我信你。”几天后,她 就拿来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打开来给我看。我第二天正好要去公社办刊物,书包里装着大辫子,沉甸甸的,头发原来是一种很重的东西。我忘了这条辫子卖了多少 钱,总之我把钱用包辫子的纸包好,带回村交给她。这点钱对她太重要了,是她唯一的个人副业。

  男知青干一天记10分工,属壮劳力,干活儿一定要跟上队长,因为队长也记10分工。今年出工是要把明年的口粮钱挣出来。我最怕的活儿,是蹲在地里薅箍子,等于是让你蹲着走一天,真是铁钳火烧般的“锻炼”。农村的日子确实艰苦,但当时一点不觉得,就是奔这个来的。

  我当时做得更过分,和别人比两样东西;一是看谁不抽烟,因为去之前都发誓:到农村不抽烟。最后,全公社一百多男知青中,只有我一个在 插队期间一口烟都没抽过。二是看谁回家探亲间隔的时间长。我都是等着有全国美展或市美展才回京,经常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知青点,我有点满足这种对自己的约束 力。只剩下我自己时,就不怎么做饭,把粮食拿到谁家去搭个伙。猪场在村口,从自留地过往的人,给我两片生菜叶就是菜了。有一天,羊倌赶着羊群经过,照样是 呼啦啦的一阵尘土飞扬,我从中竟闻到浓烈的羊膻味儿,香得很!看来是馋得够呛了。我有时会找点辣椒放在嘴里,由于刺激分泌出口水来,挺过瘾的,这张嘴也是 需要刺激的。

  那一带的村子都藏在山窝里,据说当年日本人经过都没发现,可这里有些话和日语是一样的。后来我学过一阵日语,日语管车叫 “Guluma”,收粮沟人也叫“Guluma”(轱辘马),这类字还不少。我估摸是唐代的用法,传到日本,汉语后来变化了,而山里人不知道。这里的大姓 是“郤”

  que),字典里标音为xi,注为古姓。

  这里偏僻,古风遗存。我第一次看到“黄金万两”、“招财进宝”写成一个字的形式,不是在民俗著作中,而是在书记家的柜子上,当时被震 惊的程度,可不是能从书本上得到的。遇上红白喜事,老乡们的另一面——“观念”的部分,就会表现出来。办丧事,他们会用纸扎糊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完全是民 间版的“第二人生”。老人翻出一些纸样,按照上面的怪字,描在白布上,做成幡。后来他们知道我会书法,又有墨汁,就让我来做。后来研究文字才知道,这叫“ 鬼画符”,是一种能与阴间沟通的文字。我在村里的重要性主要显示在:每当有人结婚,总是请我去布置洞房,不是因为我那时就会做装置,而是因为我家有父母、 哥姐、弟妹,按传统说法叫“全人”。这种人铺被子,将来生的孩子多,男女双全。我在收粮沟接触到这些被归为“民俗学”的东西,有一股鬼气,附着在我身上, 影响着日后的创作。

  下面再说点和艺术有关的事。可以说,我最早的一次有效的艺术“理论”学习和艺术理想的建立,是在收粮沟对面山坡上完成的。山上有一 片杏树,是村里的一点副业。看杏林容易得罪人,队里就把我派去。那年夏天这山坡成了我的天堂。首先,每天连一个杏都不吃——获得自我克制力的满足。再者是 专心享受自然的变化。我每天带着画箱,带着书上山,可还没几天,就没什么书好带了,有一天,只好拿了本《毛选》。《毛选》的精彩篇章过去背过,熟到完全感 觉不到内容的程度。

  可那天在杏树下,读《毛选》的感动和收获,是我读书经验中少有的,至今记忆犹新。一段精彩的有关文艺的论述,是从一篇与艺术无关的文章中读到的:

  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促进艺术发展和科学进步的方针,是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文化繁荣的方针。艺术上不同的形式和风格可以自由 发展,科学上不同的学派可以自由争论。利用行政力量,强制推行一种风格,一种学派,禁止另一种风格,另一种学派,我们认为会有害于艺术和科学的发展。艺术 和科学中的是非问题,应当通过艺术界科学界的自由讨论去解决,通过艺术和科学的实践去解决,而不应当采取简单的方法去解决。

  今天重读,真不明白那天对这段话怎么那么有感觉,也许是由于这段话与当时文艺环境的反差。我的激动中混杂着觉悟与愤慨;毛主席把这种关系说得这么清楚、这 么有道理,现在的美术工作者怎么搞的嘛!坐在杏树下,我看几句,想一会儿,环视群山,第一次感觉到艺术事业的胸襟、崇高和明亮的道理。那天的收获,被埋藏 在一个业余画家的心里,并占据了一块很重要的位置。

  北大在郊区,身边的人与美术圈没什么关系,我很晚才通过母亲办公室同事的介绍,认识了油画家李宗津先生,这是我上美院之前求教过 的、唯一的专业画家。李先生住北大燕南园厚墙深窗的老楼,他拿出过去的小幅油画写生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油画魅力。李先生觉得我能看进去,又 拿出两张大些的画,有一张《北海写生》是我在出版物上看到过的。在他那里的时间,像是一个没有“文革”这回事的、单独的时空段,它与外面热闹的美术创作无 关,是秘密的,只在那种古老教堂的地下室,只在牧师与小修士之间才有的。

  在农村晚饭后,我常去老乡家画头像。画好了,把原作拍张照片送给他们。那批头像有点王式廓的风格,我手边有一本《王式廓素描选》。他善画农民肖像。由于范本与所画对象极为吻合,我的这批画画得不错。只是由于灯光昏暗(一盏灯挂在两屋之间),大部分画面都比较黑。

  每次回京,我带着画去看李先生。有一次,他家小屋里挂着一张巨幅油画,顶天立地。原来这是他的代表作《飞夺泸定桥》,从历史博物馆取 回来修改。他鼓励我多画肖像画。可那次回村后,上年纪的人都不让我画了。后来才知道,我回京这段时间,四爷死了,走前刚画过他,说是被画走了。反正全村人 差不多都画遍了,我后来以画风景为主。

  去李先生那里加起来不过三次,最后一次去,怎么敲门也没人应。后来问人才知道,李先生前几天自杀了。原来,他一直带着右派帽子。过 去在中央美院,“反右”后被贬到电影学院舞美系。“文革”期间不让这类人画画,最近松动些,可以画画了,却又得了癌症。他受不了这种命运的捉弄,把那张代 表作修改了一遍就自杀了。那时受苏联的影响,流行画色彩小风景。每次画我都会想到李先生的那几幅小油画;那些逆光的、湿漉漉的石阶,我怎么也画不出那种感 觉。

  当时有个说法“知识青年需要农村,农村需要知识青年”。如何发挥知识的作用,是需要动用智慧和知识的。知青中,有的早起去各家收粪便,做沼气实验;有的翻书,研制科学饲料。这很像报纸上先进知青的事迹,难怪,后来我们也成了先进知青。

  我能干的就是出黑板报。村里上工集合处,有一块泥抹的小黑板,黑色退得差不多没了,我原先以为是山墙上补的块墙皮呢。有一天我心血来 潮,用墨刷了一遍,随便找了篇东西抄上去,重点是显示我的美工才能。完成后,煞是光彩夺目(当时还没抢眼球的说法),从老远的山上,就能看见这鲜亮的黑方 块,周边更显贫瘠苍凉。后来,收粮沟一个知青出的黑板报,被人们“传颂”了好一阵。有一次我买粮回来,就听说:“北京有人来看咱村的黑板报了,说知青文艺 宣传搞得好。”我后来跟公社的人打听,才知道来者是刘春华,他画了《毛主席去安源》,是当时的北京市文化局局长或副局长。

  后来,黑板报发展成了一本叫《烂漫山花》的油印刊物。这本刊物是我们发动当地农民和知青搞文艺创作的结晶。我的角色还是美工,兼刻 蜡纸,文字内容没我的事,同学中笔杆子多得很。我的全部兴趣就在于“字体”——《人民日报》、《文汇报》这类大报的字体动向;社论与文艺版字体、字号的区 别。我当时就有个野心,有朝一日,编一本《中国美术字汇编》。实际上,中国的字体使用,是有很强的政治含意的,“文革”期间更是如此。可我当时并没有这种 认识,完全是做形式分类——宋体、老宋、仿宋、黑宋、扁宋、斜宋的收笔处是否挑起,还有挑起的角度、笔画疏密的安排,横竖粗细的比例。我当时的目标是用蜡 纸刻印技术,达到《解放军文艺》的水平。在一个小山沟里,几个年轻人,一手伸进裤裆捏虱子,一手刻蜡纸,抄写那些高度形式主义的豪迈篇章。《烂漫山花》前 后出过八期。创刊号一出来,就被送到“全国批林批孔可喜成果展览”中。现在,这本刊物,被视为我早期的作品,在西方美术馆中展出。不是因为“批林批孔”的 成果,而是作为蜡纸刻印技术的精美制作。

  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段真正全神贯注的时期。我的这一时期被提前用掉了,用在这不问内容只管倾心制作的油印刊物上了。

  后来我做了不少与文字有关的作品,有些人惊讶:“徐冰的书法功底这么好!”其实不然,只不过我对汉字的间架结构有很多经验,那是“文革”练出来的。

   当时是入学后才分专业。我填写志愿书,坚决要求学油画,不学版画和国画。理由是:国画不国际,版画大众不喜欢。其实院里早就定了,我被分到版画系。事实 上,中国版画在艺术领域里是很强的。那时几位老先生还在世,李桦先生教我们木刻技法,上课时他常坐在我对面,我刻一刀他点一下头,这种感觉现在想起来也是 一种幸福。好像有气场,把两代人的节奏给接上了。

  中国社会正万物复苏,而我把自己关在画室,在徐悲鸿学生的亲自指导下画欧洲石膏像,我已相当满足了。我比别人用功得多,对着石膏像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新陈代谢似乎全停止了。别人都说我刻苦,但我觉得坐在画室比起蹲在地里薅箍子,根本不存在辛苦这回事。

  美院一年级第二学期,最后一段素描课是长期作业,画“大卫”。美院恢复画西方石膏像和人体模特,是新时期艺术教育标志性的事件。画“ 大卫”对每个学生来说也是“标志性”的。两周的课结束了,接着是放寒假。我那个假期没回家,请过去学画的朋友过来一起画,也算是分享美院画室和往日情谊。

  寒假我继续画同一张作业,是出于一个“学术”的考虑;我们讲写实,但在美院画了一阵子后,我发现很少有人真正达到了写“实”。即便 是长期作业,结果呈现的不是被描绘的那个对象,而是这张纸本身,完成的只是一张能够体现最帅的排线法和“分块面”技术的画面,早就忘了这张画的目的。我决 定,把这张“大卫”无休止地画下去,看到底能深入到什么程度,是否能真的抓住对象,而不只是笔触。一个寒假下来,我看到了一个从纸上凸显出来的真实的“大 卫”石膏像,额前那组著名的头发触手可及。深入再深入,引申出新的“技术”问题——石膏结构所造成的光的黑、灰、白与这些老石膏表面脏的颜色之间关系的处 理。(这些石膏自徐悲鸿从法国带回来,被各院校多次的翻制,看上去已经不是石膏了,表面的质感比真人还要丰富和微妙。)我在铅笔和纸仅有的关系之间,解决 每一步遇到的问题,一毫米一毫米往前走。

  快开学了,靳尚谊先生来察看教室,看到这张“大卫”,看了好长时间,一句话都没说走了,弄得我有点紧张。不久,美院传出这样的说法,靳先生说:“徐冰这张‘大卫’是美院建院以来画的最好的。”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后来中国写实技术提高很快,“大卫”像有画得更好的。

  这张作业解决的问题,顶得上我过去画的几百张素描。素描训练不是让你学会画像一个东西,而是通过这种训练,让你从一个粗糙的人变为一 个精致的人,一个训练有素、懂得工作方法的人,懂得在整体与局部的关系中明察秋毫的人。素描——一根铅笔、一张纸,只是一种便捷的方式,而绝不是获得上述 能力的唯一的手段。齐白石可以把一棵白菜、两只辣椒看得那么有意思,这和他几十年的木工活是分不开的,这是他的“素描”训练。

  我后来与世界各地不少美术馆合作,他们都把我视为一个挑剔的完美主义者。我的眼睛很毒,一眼可以看出,施工与设计之间一厘米的误差,出现这种情况是一定要重来的,这和画素描在分寸间的计较是一样的。

  “大卫”的事情之后,学校开始考虑应该让我转到油画系去,认为我造型的深入能力不画油画浪费了。可当教务处长向我暗示时,我竟然没听 懂其用意,我说:“在版画系这个班,大家一起画画挺好,就这样吧。”既然我的专业思想已经稳定,他也就不再提起了。现在看来,没转成专业是我的命,否则我 也许是杨飞云第二。

  老美院在王府井,我不喜欢那儿的喧闹,去百货大楼转一圈,我就头痛。当时除了“素描问题”的寄托外,情感依然留在收粮沟。不知道怎 么回事,特别想那地方,每当想到村边那条土路,那个磨盘,那些草垛,心都会跳。这种对收粮沟的依恋,完全应该用在某个女孩子身上。我确实很晚才有第一个女 朋友,有一次老师在讲评创作时说:“徐冰对农村的感情就是一种爱情,很好。”

  我那时最有感觉的艺术家,是法国的米勒和中国的古元;都和农民有关。看他们的画,就像对某种土特产上了瘾一样。古元木刻中的农民简 直就是收粮沟的老乡,骨子里透着中国人的感觉。我那时就对艺术中“不可企及”的部分抱有认命的态度。有一种东西是谁都没有办法的,就像郭兰英的嗓音中,有 那么一种山西大姐的醋味,怎么能学呢。而她成为一代大师,只是因为比别人多了这么一点点。

这种对农村的“痴情”,也反映在我那时的木刻中。从第一次“木刻技法”课后,我刻了有一百多张掌心大小的木刻,我试图把所见过的中外木刻刀法都试一遍。没 想到这些小品练习,成了我最早对艺术圈有影响的东西。这些小画平易真挚,现在有时回去翻看,会被自己当时那种单纯所感动(世事让人变得不单纯了,就搞现代 艺术呗)。当时大家喜欢这些小画,也许是因为经过“文革”,太需要找回一点真实的情感。这些小画与“伤痕美术”不同,它们不控诉,而是珍惜过去了的生活中 留下的,那些平淡美好的东西。这些小画给艺术圈的第一印象如此之深,致使后来不少人大惑不解,他怎么会搞出《天书》来?一个本来很有希望的年轻人,误入歧 途,可惜了。

  古元追随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文艺思想,我效仿古元,而“星星”的王克平已经在研究法国荒诞派的手法了,差哪儿去 了。克平出手就相当高,把美院的人给震傻了。美院请他们几位来座谈。那时,他们是异数的,而我们是复数的;和大多数是一样的。我和“我们”确实是相当愚昧 的,但愚昧的经验值得注意,这是所有中国内地人的共同经验。多数人的经验更具有普遍性和阐释性,是必须面对的,否则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毛泽东的方法和文化,把整个民族带进一个史无前例的试验中,代价是巨大的。每个人都成为试验的一个分子,这篇文字讲的就是试验中一 个分子的故事。发生过的都发生了,我们被折磨后就跑得远远的,或回头调侃一番,都于事无补。今天要做的事情是,在剩下的东西中,看看有多少是有用的。这有 用的部分裹着一层让人反感甚至憎恶的东西,但必须穿过这层“憎恶”,找到一点有价值的内容。这就像对待看上去庸俗的美国文化,身负崇高艺术理想的人,必须 忍受这种恶俗,穿透它,才能摸到这个文化中有价值的部分。除个别先知先觉者外,我们这代人思维的来源与方法的核心,是那个年代的。从环境中,从父母和周围 的人在这个环境中待人接物的分寸中,从毛泽东的思想方法中,我们获得了变异又不失精髓的、传统智慧的方法,并成为我们的世界观和性格的一部分。这东西深藏 且顽固,以至于后来的任何理论都要让它三分。八十年代,大量西方理论的涌入、讨论、理解、吸收,对我来说,又只是一轮形式上的“在场”。思维中已被占领的 部分,很难再被别的什么东西挤走。在纽约有人问我:

  你来自这么保守的国家,怎么搞这么前卫的东西?”(大部分时间他们弄不懂你思维的来路)我说:“你们是波伊斯(德国现代艺术家,提 出“社会雕塑”概念,被认为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欧洲前卫艺术最有影响力的人)教出来的,我是毛泽东教出来的。波比起毛,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正在肯尼亚山实施我的《木·林·森》计划。这个计划,是一个将钱从富裕地区自动流到贫困地区;为种树之用的、自 循环系统的试验。它的可能性根据在于:一、利用当今网络科技的拍卖、购物、转账、空中教学等系统的免费功能,达到最低成本消耗(请上 www.ferastprajict.oge);二、所有与此项目运转有关的部分都获得利益;三、地区之间的经济落差(两美元在纽约只是一张地铁票,而在 肯尼亚可种出十棵树)。经过这个系统,孩子们画的树,将变为真的树,生长在肯尼亚的土地上。这个项目最能说明我今天在做什么,以及它们与我成长背景的关 系。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我知道,在 我的创作中,社会主义背景艺术家的基因,无法掩饰地总要暴露出来。随着年龄增大,没有精力再去掩饰属于你的真实的部分。是你的就是你的,假使你不喜欢,也 没有办法,是你不得不走的方向。

  我坐在非常殖民风格的花园旅馆里,但我的眼光却和其他旅游者不同,因为我与比肯尼亚人还穷的人群一起担心过、生活过。这使我对纳卢 比街头像垃圾场般的日用品市场,马赛义人中世纪般的牧羊生活景象,不那么好奇和敏感,从而,使我可以越过这些绝好的艺术和绘画效果图景的诱惑,抓到与人群 生存更有关系的部分。

  从这个逻辑讲,可以说,这个《木·林·森》计划的理论和技术准备,从七十年代就开始了。

  我说:艺术是宿命的,就是诚实的,所以它是值钱的。

  2008年7月于肯尼亚纳卢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