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bobostory.wordpress.com List

Tuesday, August 18, 2009

青城藏书家王树田的藏书琐记

转载小记:二零零六年冬天,一组详细介绍青城藏书人的文章陆续见诸《北方新报》,这组出自素有“草原泰戈尔”之称的作家、诗人巴特尔笔端的特写集对于青城的藏书界,可谓网络殆尽。其中第一篇就是介绍藏书家王树田的“平生至乐唯藏书”。
二零零七年春,王树田的名为《藏书琐记》的十余篇文章见诸《呼市晚报》。这组文章记录了其人藏书几十年的经历,其中一些描写极有意思,故转载于此,与广大藏友共享。

藏书琐记(一)

王树田

八十年代后期,我的藏书兴趣转移到了线装书上,因为比较新书,普通线装书当时的售价儿与新书同,有的甚至还要便宜。书价低廉,再加上经过“文化大革命”的 劫火,存世的古书所剩不多,根据物以稀为贵的规律,其价值必定上升,所以,我看好线装书,故有“喜旧厌新”之举。当时,据开古旧书店的老段介绍,南方的线 装书比北方便宜,他多次从南方买到古书,不等回来,便在沿途的天津、北京出手了,差价可观。他透露的消息使我心动,急待南行。
1990年,我出差上海。公事之余,我急赴位于上海福州路的古籍书店。一进店门,近十架线装书赫然在目,但却无一顾客,显得颇为冷清。这倒也好,我可以从 容选书。选了几部书后,店家已有惜售之意,劝我下次再来买。这时,一位老者站在我旁边,翻了翻我所购之书,说了句还不错嘛。说话间,店员从里面取出一部古 书递于老者,显然是预留的,古色古香,一望不凡。后来我才得知,敢情这位老者正是沪上著名藏书家黄裳先生,惜乎未能当面领教。
那次我所选购之书,其中《小仓山房诗集》虽为民国石印本,但两函十六册售价仅三十元,真比当时的新书还要便宜,怨不得书店惜售哩。临出书店,我又从门口堆 放的一元一册的线装书中挑了几本,其中有一本《须静斋云烟过眼录》,是专讲书画收藏的,为民国初年私家精刻本,开本阔大,纸墨俱佳。2006年“孔夫子旧 书网”有人上拍此书,书友应价者众,直拍到一千五百余元方才收场,令人叹为观止。
此番上海淘书只算是先行侦查,回来后,我又凑了数千元,于年底又重返上海古籍书店。吸取上次经验,我只说是替单位买书,便被引入店中内部的机关服务部。我 一下子选了好几十部,意犹未尽,又到前台进到柜台内,一部一部从架上取书,不一会儿,便堆满了柜台。也许是久不见这样的豪客了,店员们也来了劲儿,从里面 又给我搬出几套大部头的古书来。一部是八十本一套的清朝道光年间刻本《三苏全书》,书价二百五十元,还有一部是《续资治通鉴》,白纸大开本64册,书价一 百六十元。要不是书店负责人劝止,我还会再买点儿。
这近千册的书,总共花费书款两千出头,平均每本仅两元出点头。如此书价,当时称廉,放到现在几乎等于白送。不妨举例说明,其中标价五十元的一套道光刻本 《聊斋志异》,两函十六册白纸套印,十年前市价已达一千五百元,到如今再翻一番不在话下。当年两元一本左右的古书,现在最少需五十至一百元一本,这还是仅 以普通古书计,仅此,十七年后,这批书已增值数十倍,这是当初不敢想象的。尽管我购买古书也有过失误,但上海这次购书绝对是具有前瞻性的,我的这份得意, 一直保存到现今。此次购书既是豪举,亦可视之为奇遇,它奠定了我线装书收藏的基础。

藏书琐记(二)

爱书之人,大都逛过形形色色的书市吧?平日想买而买不到的书,天外来客似地一下子尽入囊中,那种醉书的滋味妙不可言。不夸张地说,逛书市便是我等书虫们自娱自乐的盛大节日。
作为书市常客的我,最使我怀念的,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期北京中国书店举办的古籍书市。该书市位于琉璃厂海王村大院内,楼上楼下两层,规模大,品种多,几 乎全是平日见不到的库存书。除大量的线装书外,民国新文学、旧期刊、老报纸、外文书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更吸引人的是书价较低,充分考虑到爱书人的承受 能力。尤其是线装残书,每册只收一元,而内中多有明版、殿本、精刻本、版画等等,虽则不全,但买下来留待后配或存个书样总是好的。于是乎,书友们闻风而 至,不肯错过这绝好的机会。
那是一九九四秋艳阳高照的一天,我早早赶到书市,大门尚未开启,门外已挤满了人,南北口音相互夹杂,噪声不绝于耳。还有人是专门乘飞机赶来的,还提着行 李,可见此书市魅力之大。人们求书心切,书市却迟迟不开,便有人鼓噪撞门,也有人不知从哪儿找来店员穿的蓝大褂,冒充内部人往里混……
书市终于开门了!人们全都不顾一切地往里冲,有被挤倒的,有掉了鞋子的,连老外也呼喊着冲在前面,那情形,现在想起来还惊魂夺魄。守摊的店员虽已有准备, 还是被这汹涌的人潮冲得乱了手脚,只有躲闪的份儿了。其实,抢市者大多是奔那一元一册的残书去的,一捆书还未打开来,便会有七八双手同时去抓抢,不管什么 书,抓到多少算多少,然后再到一边去细挑。我身单力薄不能与其竞力,只能捡拾人家弃掉的书,居然也捡了一摞,其中居然还有四本一套是全的,赶紧付款走人。
书市还有一处专卖完整的古书。书被整齐地摆放在书架及大桌之上,大约数十元一册不等,光顾者就不很多了。我从容地选取了十余部,其中较好者有清初顺治年间 内府刊刻的《御制资政要览》,包装原装,开本阔大,纸墨精良,尚存明版遗风。此书当时书市供应有三种开本,最大者一千元,居中者六百余元,小号的则二百余 元。我所取者为最大号的。还有明版十二册一套的《大学衍义》,书价八百元;道光精刻本《烈女传》,内中有陈去病墨批,价仅一百五十元等等。最奇的是,我见 到民国年间著名藏书家、刻书家吴昌绶精刻初印的《墨表》一书,为红印本,一本即是完整的,当时居然有一摞数十本!而我,不想要复本,只选了一本封面有墨跋 的,是吴氏持赠原藏者的。后京城大藏家孟先生愿高价求购此书而被我婉拒。我当时购买次数只花去七元钱,早知如此,我当时把那一摞都包圆儿了多好!此乃后 话,不提也罢。
书市第二天,我又早早赶去,拥挤中又抢到一些书,又亲眼目睹了人们抢书的疯狂,获书者的得意,迟到者的哀叹,之后,便又是相聚品书、赏书,相互调换书的安宁幸福,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沉浸在浓浓的书趣中……
十多年一晃过去了,现如今书价腾贵,线装书升值尤猛,中国书店早就不这样卖书了,他们早已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将好书上拍,一般的古书摆在店中标价惊人,大 有皇帝女儿不愁嫁之气概。我呢,也早就买不动线装书了,只能每年买几本拍卖图录聊解书瘾。回想当年的古籍书市,已然是恍如隔世,前尘梦影了。

啸天按:此篇琐记描述生动有趣,对当年之购书及书市景象所写极为传神。不佞向以为好的书话亦非好作家不能为之,尤其是写小说的,对于布局、间架当信手拈 来,皆成文趣。王先生原本有小说结集,对于此也算轻车熟路。吾辈生也晚,只能在这样的好文中想象当年盛况,感受一点夏夜微风中“白头宫女在,谈笑说玄宗” 的清爽。另,感谢拙荆深夜挥汗输入此文,而余独与爱儿嬉戏于灯下….
王树田在我近二十年的藏书过程中,书友陈东无疑是位关键性的人物,与其相交,我不但买到他不少的好书。同时还领教了许多版本知识,充分享受到聚书的乐趣。陈东小我十几岁,可算忘年交。初次相识,是九十年代前期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那天,我在市场偶然地碰上一位没见过的售书人,他身材不高,戴副眼 镜,也就三十岁出头。人不起眼,但面前摆放的几部古书却很有品位,而且开价也公道。我喜出望外地买了下来,随口又问他还有没有,回答是书很多,可到家中一 观。他家住廊坊,当天我便随他前往。一进他的家,映入眼帘的是几架线装古书,桌上、地上还堆了不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据他讲,还有更多的古书存放在父 亲那里。那天,我粗略地看过他的藏书,从中选了几部,大约花了千把块钱,便宜。回来后,我就反复琢磨:廊坊小地,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何以会存下如此多 的古书呢?不可思议。后来我才知道,其父解放前曾担任过廊坊邮政局局长,那时他就喜欢收藏古籍、字画。凭其父与各地古籍书店的交情,陈东可以进入书库选 书,价格当然也较便宜。据说有时还动用汽车往回拉古书,可见数量之大。我进而不得不佩服陈东有经济头脑。那时线装书很便宜,书源也充足,他当时的选择无疑 是太明智了。事实也正是如此,陈东由买书、卖书(也曾开设过古旧书店),转而进入古籍拍卖,先后主持过“盘龙”、“鼎峰”、“万隆”等拍卖公司的古籍拍 卖,现在则担任了“德宝”拍卖公司的总经理,已是京城古旧书业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以后数年内,我曾先后十余次去廊坊购书,虽花去不少钱,但以今视昔,当时书价并不算高。其中较好者有明嘉靖白棉纸本《中说》两大册700元;有嘉靖 常静斋白棉纸刻本《文章规范》600元;有明版《逊志斋集》一大套1500元;有清嘉庆殿版《御制嗣统述圣诗》400元;有明拓翁同和墨跋本《妙法莲华 经》400元;有夏孙桐旧藏并批跋的《岱南阁集》300元;有黄裳故物《舒啸楼诗稿》200元等等。当然,当时本还可以买到更多的佳刻善本,因不识货或因 价格原因而放弃,时下这些书已是拍卖场上的宠儿,我已无缘亲近。其实,陈东对古书的偏爱有胜于我,他的藏书书品都很好,还经常请高手修书、做书套,而且对每部书都拍了照,可见其对书感情之深。他之所以售书,一是 为了还债;二是为了周转,一边去买更多的书。对此我是充分理解的。我至今还保存着他当年写个我的信,信中坦言:“藏书人节衣缩食,千里奔波,淘来的重宝还 要挑灯考证,仔细修补,妥善保存之.....我总结出一定理,即卖书必后悔。至今还未感到某书转让之后,发了一笔小财,而不后悔的。信中之语,我深有同 感。财力不足,想发展藏书,内中多有痛苦。转入新世纪以来,书价腾贵,我已买不动古书了,古籍拍卖越来越热火,离我却日见遥远。陈东主持的拍卖会,几乎年年提前寄来拍卖图录及门票,我也只参加过一两次,看看热闹罢了。今年初,我在整理藏书时,接到他的电话,再次让我送点书给他去拍,意思是让我搞活。我无语!

藏书琐记(三)


在我近二十年的藏书过程中,书友陈东无疑是位关键性的人物,与其相交,我不但买到他不少的好书。同时还领教了许多版本知识,充分享受到聚书的乐趣。


陈东小我十几岁,可算忘年交。初次相识,是九十年代前期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那天,我在市场偶然地碰上一位没见过的售书人,他身材不高,戴副眼 镜,也就三十岁出头。人不起眼,但面前摆放的几部古书却很有品位,而且开价也公道。我喜出望外地买了下来,随口又问他还有没有,回答是书很多,可到家中一 观。


他家住廊坊,当天我便随他前往。一进他的家,映入眼帘的是几架线装古书,桌上、地上还堆了不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据他讲,还有更多的古书存放在父 亲那里。那天,我粗略地看过他的藏书,从中选了几部,大约花了千把块钱,便宜。回来后,我就反复琢磨:廊坊小地,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何以会存下如此多 的古书呢?不可思议。后来我才知道,其父解放前曾担任过廊坊邮政局局长,那时他就喜欢收藏古籍、字画。凭其父与各地古籍书店的交情,陈东可以进入书库选 书,价格当然也较便宜。据说有时还动用汽车往回拉古书,可见数量之大。我进而不得不佩服陈东有经济头脑。那时线装书很便宜,书源也充足,他当时的选择无疑 是太明智了。事实也正是如此,陈东由买书、卖书(也曾开设过古旧书店),转而进入古籍拍卖,先后主持过“盘龙”、“鼎峰”、“万隆”等拍卖公司的古籍拍 卖,现在则担任了“德宝”拍卖公司的总经理,已是京城古旧书业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以后数年内,我曾先后十余次去廊坊购书,虽花去不少钱,但以今视昔,当时书价并不算高。其中较好者有明嘉靖白棉纸本《中说》两大册700元;有嘉靖 常静斋白棉纸刻本《文章规范》600元;有明版《逊志斋集》一大套1500元;有清嘉庆殿版《御制嗣统述圣诗》400元;有明拓翁同和墨跋本《妙法莲华 经》400元;有夏孙桐旧藏并批跋的《岱南阁集》300元;有黄裳故物《舒啸楼诗稿》200元等等。当然,当时本还可以买到更多的佳刻善本,因不识货或因 价格原因而放弃,时下这些书已是拍卖场上的宠儿,我已无缘亲近。


其实,陈东对古书的偏爱有胜于我,他的藏书书品都很好,还经常请高手修书、做书套,而且对每部书都拍了照,可见其对书感情之深。他之所以售书,一是 为了还债;二是为了周转,一边去买更多的书。对此我是充分理解的。我至今还保存着他当年写个我的信,信中坦言:“藏书人节衣缩食,千里奔波,淘来的重宝还 要挑灯考证,仔细修补,妥善保存之.....我总结出一定理,即卖书必后悔。至今还未感到某书转让之后,发了一笔小财,而不后悔的。信中之语,我深有同 感。财力不足,想发展藏书,内中多有痛苦。


转入新世纪以来,书价腾贵,我已买不动古书了,古籍拍卖越来越热火,离我却日见遥远。陈东主持的拍卖会,几乎年年提前寄来拍卖图录及门票,我也只参加过一两次,看看热闹罢了。今年初,我在整理藏书时,接到他的电话,再次让我送点书给他去拍,意思是让我搞活。我无语!

藏书琐记(四)

进入本世纪以来,古旧书书源顿减,市面上已难见旧书踪影。无奈之下,我选择了网上购书。两年来,除电脑出现故障外,我几乎天天都沉浸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足不出户,便可饱览天下之书,很是惬意。

结识“孔网”后,我先后买到数百本古旧书,内中颇有可取之书。一是潘昌熙著《芯庐遗稿》,潘昌熙为清末翰林,擅诗词、书法。一生嫉恶如仇,誓不与敌 伪周旋,所写诗词多慷慨激昂。一九五八年病故。十几年前,我曾在其苏州故居皮市街一藏书人手中,买到其手稿数册,即《芯庐遗稿》的底稿。很想买到其正式出 版的该书,予以对照。很多年来未及见,不想竟在网上幸获此书,虽价高而不吝也。此书为上世纪六十年代作者自印的非卖品,线装一册,颇精致,估计印数很少, 世不多见。其二是雷梦水的一个笔记本。所谓笔记本,其实就是用当年中国书店的包装纸自订的一个缺书登记簿。雷梦水是京城资深书贾,在其贩书的一生中,经眼 经手古书无数。生前据此写出几部版本专著,至今仍畅销不衰,可谓自学成才的版本专家。这本笔记中,记载着藏书大家黄裳、李一氓等人的求书名目,还有其他一 些集书备忘等。是绝好的古旧书业第一手资料。我与雷先生曾在京城中国书店有过接触,在其仙逝十余年后得其手迹,可称幸事。


革命文献,是我在网上购书的另一门类。由于战争原因以及当年国民党政府的查禁,这些年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红色出版物已存世无多,故而很招 一些“红藏迷”的青睐。我先后从网上买到毛泽东解放前著作数十册,其中有八种不同版本的《论联合政府》,四种不同版本的《毛泽东的人生观与作风》等等。刘 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也配了六种。其他如1939年延安解放后出版的土纸本《斯大林选集》;三十年代前期国统区秘密出版的《国家与革命》等等,都 是可喜的收获。这些书虽印制粗糙,品相欠佳,但其价值绝不可小视。


我在网上还有个搜求的目标,那就是早期的新文学作品。从前,我不大注重此类书。现在回过头来想找还颇为不易。好在“孔网”书友云集,此类书时而闪 现,只要有余钱,我会尽力购买。其中《冰心小说集》可称白眉。此书1933年1月由北新书局初版,精装一册,印数仅一千册。据查,国家图书馆在其编写的 《中国现代作家著译书目》中,对此书的出版时间记载有误,可能是缺藏此书。在网上,我还收集到一些鲁迅著作的早期版本。先生的书,我总是偏爱的,夜深人静 时,我常将收集到的数十种鲁迅作品一字排开,似与先生进行无言的交流,妙不可言。


在网上的收获更多的则是见到许多未见之书,领教了不少的版本知识,同时也掌握了古旧书的市场行情。“孔网”如师如友如伴侣,一日不见,便恍然若失。然而,“孔网”也带给我一些痛苦,那就是作为一介工薪族见到心爱的书而无力购买,任凭花落他家,却无可奈何。

藏书琐记(五)


王树田


藏书人离不开售书人,这是毫无疑义的。在我接触的书商中,段存瑞是很突出的一位。我的藏书能有今日,与他不无关系。


我与老段相交已二十余载。当初,他在十四中校门口开设古旧书店时,我慕名前往,聊得投机,又被引至其舍,走马观花,一览其藏书。线装书很多,有些刻 印很精,如康熙版《午亭文编》、《居易录》,明代汲古阁刻本数种,以及版画《孔子圣迹图》等等。碑帖方面的书也甚可观。老段不厌其烦地介绍其藏书,因我当 时对线装书尚未看重,故未敢轻易下手,只选了一套六十年代精装本《册府元龟》、民国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四部丛刊》精装缩印本数十册,之后,我便经常去老 段家串门儿,把酒论书,其乐何如。


后来,老段又在大学路文化商城开设“文苑古旧书店”,我是常客。每次去了,我总要把他们的几架古书从上到下翻个遍,甚至两手墨黑。老段也从不介意。 有一次,我翻出一部清早期刻本《臣鉴录》,完整无缺,比较少见。因书价不谐未能取之。后来,老段将此书让给了天津古籍书店,该店当宝贝似地供了起来。还有 一部雍正写刻本《陆宣公集》,原装原函,开化纸精印,书品上佳。我当时看中了,却未及时购买,后来此书被一位北京书友买去了。此人为京城小有名气的藏书 家,他在一篇文章中专门讲到购买此书的经历。据他考证,此书一向不见著录,“其罕见难得,几若云中仙子,只宜梦寐遐思”。并且称之为捡了大“漏”。我不能 不佩服此人的眼力与果断。


老段寻找书源的本事十分了得,经常不辞辛苦,南下收书。八十年代后期,他曾包下了无锡古旧书店半库房古书,却是负债完成这一豪举的。这批书中颇有精 善稀见之本,我陆续买了一些,还有更好的,如著名学者杭世骏批跋的书,钤有林则徐藏书印记的书,都被老段让给了当时的北京图书馆。这些善中之善的书与我擦 肩而过,我只能叹书缘尚浅,无福消受了。


老段二十几年中卖掉了多少古书,其中又有多少善本佳册,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的书,倘若都存下来,其数量及质量是惊人的,不但在内蒙古,就是 放之四海也算得上大藏家了。对此,我虽常替他惋惜,但也深为理解,他以售书为生,不卖又将如何?老段其实是真正懂书也爱书的,从他对某些书的惜售以及书的 定价上,可以看得出来。但他还是不得不卖,尤其是年关将近之时。多少年来,他有意无意地成全了别人,我出于真心地感激他。如今,古旧书源日益枯竭,而老段 的存书也将售罄,往日的辉煌似乎难以再现了。我有心待老段闲暇时来寒舍坐坐,再看看他从前“嫁”出的“女儿”,重温旧梦,共享书趣.......

藏书琐记(六)

书本无情物,但人对书却是寄托着感情的。

北京藏书家谢其章有句话我很赞同,他说“会不会买书是一回事,买书精神又是一回事。”诚然,前者指的是对书的理解以及商业技巧,而后者,则是对书的 态度问题,通过对书的追求,折射出人的一种欲望乃至一种精神,买书入此境界,则非一般人所能效仿了。历史上有许多这样的爱书人,虽不富有而买书特有“精神 ”。比如,民国时期,藏书大家郑振铎与吴晗等人冒雨夜游苏州,带醉逛书肆林立的护龙街。已经很晚了,他们一家家敲开书店的门。在一家书店见到数百种明版的 方志书,郑振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指着这些书说他全要了。其时郑氏一文不名,其豪言壮语绝非酒精所致,是从爱书的骨子里透出来的。还有,黄裳在一家旧书 铺见到半部企慕已久的明代版画书,当时缺钱,便将自己所藏几百部古书拉了一车换回此书。如此购书豪举,一时传为美谈。


我生也晚,且非名人,但对书也是痴爱有加。记得“文革”初期,作为宣扬“封、资、修”的古旧书已被肆意扫荡,无书可看,更无书可买,我的目光遂转向 收破烂者,那时整天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甚至连他们的家也被我摸清了。书虽时有收获,但作为一个失学少年,哪有什么钱来买书呢?除了省下零花钱,也只好偷 卖家中的东西来买书,后来还发展到“以兔养书”:兔子养大了卖到土产部门,换了钱来买书。全国大串联的时候,我随波逐流也曾走南闯北,但每到一地我总是先 找书店。一次在兰州的旧货铺见到一批老杂志,我很喜欢但不可能都买,只好将其中我爱看的篇章撕下来,过秤竟然有十几斤。我还在北京买了个小书架,一位解放 军战士帮我扛上火车,还奇怪我买这个干吗呢。我现在也奇怪,当时16岁还不到,怎么就这么爱书呢?


父亲在文革中挨整,已是惶惶然不可终日,我却还整天往回买古旧书,父亲的担忧可想而知。记得有一次买回邓拓的“大毒草”《燕山夜话》,还没等我藏 好,父亲一怒之下将书投入火炉。我至今仍为当年的买书惹祸感到内疚。十几年前,我经常出差,每次都带回许多书,以致于多次因行李超重被罚款。为求一部书, 我曾在一个小城市的鸡毛小店连住三天,才终于等到出差回来的书主,买到了书......


这样的痴事还有很多,我自己也暗暗为我当年的买书精神所感动。其实,当年像我这样的书痴还有不少,比如书友中有一位当年布鞋厂的工人,身高仅一米五 左右,贫不得妻,却省出钱来“送给”书店,还四处邮购,整天为书穷忙。这位比我还爱书的人一直让我敬佩,在我心目中他并不矮小。买书精神,其实就是一种“ 寒士”精神,以肌体的瘦弱换来精神的富有,虽“寒”实不寒也。而有钱人想买什么书便可以买什么书,书来得容易,既乏其中苦苦寻书的乐趣,更无精神可言。而 社会的浮躁、急功近利的短视,都与爱书人的执著形成鲜明的对照。爱书的人总是有希望的,这个群体的存在是国家之福。这些“文化志愿者”以自己的爱书精神来 建造书香中国,理应受到社会的尊重。


著名学者、藏书家谢国帧先生一生爱书,生前曾留下一句话:“即使我明天要死了,今天书还是要买的。”这句话既包括了书的魅力,也道出了爱书人至死不变的深情。这句话深深震撼了我。而今,我已人近黄昏,我能做得到吗.....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