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瑞雲,名副其實的書癡。為了修復古籍,她遠赴英國,跟隨英女皇御用修復專家,成為入室弟子。愛書如命,五年前,她卻將最愛的六百本私人珍藏,統統賣掉。「連這些身外物都放不下,如何走下去?」曾幾何時,她以為擁有全世界。跨國企業亞太區話事人,有一個人人艷羨的未婚夫。但童話底下,原來是無間地獄。婚期定了,新娘不是她。以為趕上內地經濟快車,看到的,盡是荒唐:輸入排出有毒污染物的機器、送裸女上房成為做成一宗生意的潛規則;遇到上訪受屈的人,愛莫能助。不想成為同謀,逃回香港。守着「閣樓」,由零開始。「賣掉最愛的書,讓我學識放下;修復古籍,教我珍惜所有」。千帆過盡,這個仍然愛書如命的揚眉女子,輕輕的說。
記者:呂麗嬋 攝影:謝榮耀李瑞雲的家,在愉景灣,轉船轉車,還得走上一條長長的樓梯,行行重行行。小小斗室,裝修雅致,既是她的家,也是她的工作室。上月初由英國回港,在倫敦大街小巷,買下的兩大箱舊書和工具,還在船運中,「兩個月之後先到香港,呢堆書比較貴重,我就帶在身邊」。李瑞雲是本港罕有的古籍修復專家,她口中的舊書,大部份過百年歷史,「有些人喜歡收集古典名著,我喜歡珍藏維多利亞年代出版、與中國有關的小說」。女強人看不慣潛規則
她隨便放在枱面的書,既有關於義和團的歷史小說,也有一本1880年出版,叫《The Land of the Pigtail》的辱華布面英文書,「小說是用最流行的語言,反映社會面貌,當時西方社會原來這樣看華人,有甚麼歷史因素?維多利亞時代,也是書籍設計水準最高峯的年代,手工精細,三面書頁燙真金,上世紀,基本上只有貴族和教會,先會擁有一本連封面完整的書,所以好珍貴,封面設計獨一無二」。
收藏古籍,大有學問,要修復,更是專業。愛書如命的李瑞雲,因緣際會,獲英國修復古籍專家Flora Ginn收為入室弟子,遠赴英國學藝,見識何謂天外有天,「上年英女皇登基六十周年,師傅都有幫忙修復部份用以展覽的皇室古籍」。修復古籍行業圈子很小,真正的專家不多,兩年間橫掃三個國際獎項的Flora,以她掛帥的工作室,一早排滿五年的工作,英國皇家美術學院,都是她的客人。
一本古籍,價值連城,放在拍賣會,動輒百萬成交。在英國,古董紙、古董皮和布都有價,「這些拍賣會,基本上只有行內人先會去,有些書,年代久遠,幾頁散失了,要找回原作,重造一個版再印,相類的紙質,好重要。」在英國,最歷史悠久的工作室,擁有最多修補的原材料,往往是技術以外,成敗的關鍵。
「修補好一本書,得益的會是好多代人。」未去英國之前,李瑞雲在港也有替人修補舊書,既有用作投資珍藏的百年古籍,也有不值錢的舊書。補的,往往是一份情,「試過修補一本福爾摩斯小說,那是一個專欄作家的珍藏,只因小說是中學最敬愛老師送給她,老師過世了,想念他時,想再讀一遍……」這樣重情,半生為情所累的李瑞雲,最是明白。
因為愛書,她用巧手延續書本的生命;也因為愛書,她在蘇豪區開了小小的「書閣」(The Book Attic),「我是一個黑白分明的人,好執着,面對扭曲的世情,不好受。」拜西藏高僧為師,尋找快樂秘笈,她挑了一樣從小最鍾愛的東西來下苦功:「我好喜歡書,如果連這些身外物也放不下,遑論其他。」李瑞雲花掉積蓄,開了一間二手書英文書店,由自己珍藏的六百本書開始,「從失去之中,學習放下。」她幽幽的說。
這條自我救贖的路,也許要由二十年前說起。七八十年代,長駐歐美工作的李瑞雲,是典型的女強人,連續工作72小時,視作等閒。九十年代遇正內地經濟起飛,她應聘回亞洲工作,「那個年代,內地資金、土地甚麼都有,就是缺乏人才。」在一家跨國物料生產公司任職亞太區巿場部高層,負責供應三大名牌波鞋包括Nike及adidas在內的原材料,遊走於內地生產廠商與歐美名牌大客戶之間,歷遊飛機河,是她的生活寫照。
「我負責中港台、越南及韓國的業務,用認可的指定物料,在內地生產,那時全國到處走,早上還在廣州,下午已在福州開會。辦公室政治所有機構都有,令我不能接受的,是內地做生意的手法。今天的人民幣都會流血,你撒開一張十蚊紙,流出的都是很多人的血。一將功成,何止萬骨枯?」說話總陰聲細氣的她,流露出一絲當年強悍女強人的本色。
試過有一次,一間著名運動服飾品牌的客戶急召她到廣州驗貨,事緣大批即將上架的運動鞋,竟被驗出含致癌物甲醛超標百倍,當下她大驚失色,急急叫停所有生產,「左查右查,先知原來是客戶的判頭出了蠱惑,混入了內地假貨。」事件牽涉公司名聲,但因為有人從中疏通,最後掩藏免於曝光,但當下已叫她知道,除了報價和質素,在內地做生意,匪夷所思的潛規則,是現實,更是國情。
「這樣的事很多,也試過有內地廠商向我求助,他說你的下屬勒索了我一年,我唔畀錢就唔畀我做生意,我於是上報,有晒證據,調查一輪的結果是要求那名勒索的員工交回筆錢,不單無需負刑責,連內部處分都欠奉,最高層的說法是:內地有內地的一套營商方式,不可以用香港或西方一套去判斷;部份內地同事甚至覺得個投訴人小題大作、多此一舉。」
無力阻止不公義的事發生,令李瑞雲鬱結。她苦笑謂,這種對黑白對錯的執着,三歲定八十。時間再向前推,六十年代,當她還是幾歲的人兒,一年總有兩次,母親叫她在祝君早安毛巾上寫地址,包裹塞滿白米和臘腸,接濟內地被指為大商家黑五類的舅父。「舅父家給我的回憶,猶如齊瓦哥醫生在莫斯科那幢被徵用的大宅,一個單位分成三戶,廚廁共用。」親人聚頭,房間只有一道燭光,牆上巨大的黑影,燭影晃動,就如無聲的皮影戲。外國老人曲線助書店
「正值文革火紅年代,那時年紀小不懂事,總覺舅舅很奇怪,穿的衣褲滿是補丁,甫見面,總叮嚀我不要亂說話,自己就在床底抽出來二胡、揚琴咿呀彈奏,用音樂聲來蓋住說話的聲浪,人人神色緊張。」童年的模糊章節烙印一生,對剝削和被迫害的人,她特別敏感,「長大了看歷史書,知道十年浩劫。看到受壓迫的人,我總想起舅舅」。事隔多年,說起舊事,感性的她淚盈於睫。
拒絕同流合污,離職後她替以前的名牌大客當材料檢測顧問,但她執着依然,幾年後連兼職也辭掉:「大夥兒去夜場,一大排男女叫入房任你挑,我讓男下屬留下,自己走了。」無力感再次來襲,就連婚期也定了的台灣籍未婚夫,也因第三者離她而去。人生跌進谷底,強悍女強人一夜間崩潰,軟弱得每天藏身書海之中,尋找一片屬於自己的淨土。
「我連顧問工作都冇做,去英文書店做兼職店務員,時薪三十,薪酬與做顧問是天與地,但在書海入面,我感覺最自在」。08年,她花掉積蓄開了書閣,就像隱藏山林的武林高手,埋首書堆中療傷,零宣傳,連書坊的招牌也低調得淹沒在紛紛擾擾的城市之中,偏偏吸引《紐約時報》及CNN追訪,盛讚為個性獨立書店,高質讀書人如大學教授、領事館人員口耳相傳,慕名而至。
「書店出名了,外國訪客不少,但真正買書的人其實不多,不少人都看電子書,在亞馬遜訂書也很方便。書店一直蝕錢,替人修補舊書,也是幫補收入。」記者在書店坐了一天,營業額$68,賣出一本小說,「零收入的日子都唔少。」李瑞雲微笑。只是,若你相信奇蹟,奇蹟也許就會出現。兩年前,一個80歲的加拿大人,就成為書店的白武士!「他看了《紐約時報》的介紹,公幹來港順道上來書店,後來大家成為朋友,他建議用萬六蚊請我做兼職秘書,文書工作在書店做,夠錢補貼交租和水電。」
好心的老人家曲線助拳,在書閣,她又認識了不同的人,為了買到一本工具書歡喜若狂的藝術系學生、與她一樣希望放下心中所愛找到自由的人,「人生走到一個位置,會想該如何走下去,錢買不到真正的快樂。」李瑞雲客廳放了一幅手作拼貼畫,正是她的人生縮影,「書籤、修補書用的材料、輯錄了文革講話的黑膠唱片、叫我靜心的佛經,還有一張分手前男友送我的CD!」人生也許難盡如人意,接受然後放下,李瑞雲修復的,除了百年古籍,還有自己的一顆心。廿年後,我們這一代留下的,又會是怎麼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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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hough as you read this the ceremony is now several weeks in the past, at
the time of writing I've just watched the Academy Awards last night. Thou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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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hou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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