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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iday, November 11, 2011

2011年11月11日

黃靜 專題探討
舊書店新思維
實現會社的現實迷思

這年代的書店,在零租管、地產霸權、資本極端傾斜下苟延殘喘。放眼西洋菜街,樓下店舖五光十色,上了樓就默默文藝。樂文、榆林由街頭搬到巷尾,經營策略輾轉,但畢竟經得起風浪;而序言書室,造就了文史哲學術書店四年經營的小奇迹。

序言由李達寧等幾位中大哲學系同學打拼,如今李達寧偕年輕學人再在上環開設二手書店「實現會社」,11月已正式開業。由序言至實現會社的「擴充」,逆流而上,耐人尋味。李達寧不是突然發達,亦非對書市信心滿滿,而是大家看到包養一個文化空間的必要。分明的小眾集合,成為改變社會之紐結。

書店的面書頁很多人「like」,但未見有什麼人來。改變社會,難就難在付諸行動吧。失敗?言之尚早。造訪之日,書店職員在午飯時間的中環努力派傳單。

「我們專攻文史哲學術英文二手書,別處沒有。」書架上輕易瞥見左翼研究、批判資本主義出版、新舊馬克思論著。這是一間「左岸」書店。

為何是二手書,且是冷門?屹立多年的新亞書店、神州圖書,聞說門市多年來靠舊書拍賣支撐。視書為古董,二手書進入「舊者有價」的流轉命途,這可是一門專業。我問實現會社的毛淳宇和李達寧,對香港的二手書市場有何研究,為何加入?

毛淳宇曾留學英國St. Martins修讀設計和藝術,是愛書人,亦曾是二手書的擁護者。而李達寧憶及序言賣二手書的良好經驗。「我不覺得市場大,但就是沒人賣這種二手書。在序言,放書的人說不知在哪裏放,買書的人總是說執到寶。 我們在想這樣的夾縫,不是要發達。一天只要十個人來買五至十本書,只要二三百人長期買十多本,已經養得起我們。」

分享胡老師一生所讀

實現會社廁身皇后大道中商廈。質感儉樸,但具風格。書店正中央敞開如中庭,供人閒坐閱讀。貼牆的鐵書架是農夫學人搭砌的,鮮紅撞牆壁的墨綠,又黃又藍的幾道木門,在中環街頭撿來的木矮櫃和長椅,水果批發用的波浪形紙隔也給他們用來墊托重點書。不妥協譜出和諧,溫存中來點酷。

他們想像中的二手書店原來是中環以英文為主的那些,如流動風景Flow、Collectables,視二手書為平民分享之物。然而,聽說Collectables易手後改賣舊物,而Flow又再搬至更小的單位。搬遷前夕,實現會社買斷了Flow的史哲書,「他們賣得出的都是bestsellers。」

賣不出的,實現會社購入。當初想哄騙Flow老闆不過想設愛書人書櫃,結果還是坦白從寬。這位「new age」老闆不但鼓勵他們,平讓其書,還大發偉論,教曉他們經營之道。毛淳宇調侃一笑,不無感激。

實現會社還接下了一個退休中學老師的藏書。教英文的胡老師,曾念港大文學院,多年來購書累計逾萬。揭開Flow、Collectables較吸引的書,常常看到同一人的簽名——那人口味精闢,實現會社終追查出這位胡老師。神學、哲學、政治、社科、歷史,更有大片文學批評、西方經典文學、現代文學,「胡老師多年所讀的,幾乎為書店定調了。」李達寧說,當年序言開張時,英文學術書店曙光的馬老闆馬國明,曾教他們出貨入貨、做個精打細算的賣書人。

看上去,序言以至實現,都似在接棒。李達寧說,一直被問這個問題,但他坦言辦序言之前其實沒到過曙光。而今次開二手書店,也是因為看到別家書店少賣英文文史哲,更為經營文化空間。他是在文化事業的斷層裏踩「空」,而非繼承;當然效果就另一回事。

「懷舊確然是病,但可讓物件自我展示其歷史的機會也無多。」作家陳智德曾這樣說過。二手書店裏,書當然舊,但知識的流轉是動態而活潑的。

私家重地成就公共空間

李達寧和毛淳宇活躍於公民社會,又鑽研學術。記者一看,「實現會社」莫不是「社會現實」的鏡像,意思也是對倒。我們不再承認須要適應、面對現實,我們創造未來:實現會社的英文名字叫the coming society。
與其說是書店,毋寧說這是「會社」。那可不是日文漢字的「公司」,那是地方(place),被賦予自由閱讀和談論的、相遇的空間。

實現會社做二房東,間開三房,現已租予劇本創作團體,他們各自在籌劃的文化雜誌單位和公平貿易組織「公平點」。既減輕租金負擔,又和書店互動。「不同的人進駐此地,有輪替、循環。例如他們做開劇本創作,我們又有一個小台,可否合作發展一些什麼?」
有人問李達寧,在中環開店怎會有生意?「這樣問大概不了解讀書人生態。中環有很多老牌書店,如三聯,又雲集二手書店。域多利皇后街有『上海印書館』,有年長的中環人購書。老闆研究玄學,文史哲書也齊。這不是我們平日接觸的文化界會見到的風景。」

李達寧表示可望連結上環逐漸聚集的creative arts創作者和普通上班族,令不同群體交集。他們已和他們的鄰舍打過照面:一對姐妹也在同一條街道上開設了樓上微型的女性書店Consider the Trouble,同以英文書為主,環繞女性主義、性別、女性健康,或奇怪有趣的議題——資源很少,但其表達獨立聲音之殷,促使他們在隱秘、擠狹的角落展示別樣的視野。

實現會社要以書店改變社會,如何實踐?關鍵在令不同的人相遇,就如序言四年間最為人稱道的「用處」:「我們發現序言做得最好的不是賣書,而是給不同的人來傾偈,認識同道,產生碰撞。有人談辦文學雜誌,有時借場給團體搞活動。」

毛淳宇發現來客至租戶甚蕪雜。上周有土地正義聯盟講座,又忖度商約流行音樂人演出。在網絡上徵案,列舉活動如舊書發布、劇場、音樂會,想得到至想不到的各種藝文事業。

「租金為學術文化的孕育構成限制。我一直想養一個空間,令學術文化發生。」李達寧如是說。為何「相遇」足以活出一種與資本主義抗衡的群體?「香港人拒絕消費以外的對話。梁文道說香港人談飲食很正常,但談村上春樹《1Q84》對日本社會的描寫,可能令人覺得你怪異做作;《1Q84》、龍應台都暢銷,但不會進入日常話題。但在序言我常聽到這種對話。」因為特定地方?「不一定,而是劇場理論裏常說的convention(規範)。」

毛淳宇曾參與社會運動,「近年有點氣氛:社運和藝術群體的合作、獨立電影等。香港的消費景觀依然難以打破。」其實消費的本質就是虛假的關係。二手事物的交易既減少生產,更是開拓關係,造就真正的相遇。尋索香港可以認真對話的公共空間,李達寧說公園都是看不見的:看得見的都被長者佔據。毛則指公園像怪異的空間(queer space),給某種特定群體使用,粉色的裝潢有如異境,入黑後更甚。

我笑問,實現會社何嘗不是?隨便放着像過期雜誌的,原來是前衛音樂家Jean Cocteau;桌面有魯迅、杜魯福,鎮店之寶《Anti-Oedipus: Capitalism and Schizophrenia》;而隱藏在書架的數個版本《共產黨宣言》,在短短數天率先被買走。這開放的、期望聊以填補公共空間的缺乏之地,何嘗不也是queer space for queer people?

然而它提供的空間,畢竟奢侈和可貴——記者寫這篇稿的時候,流徒於多個咖啡廳和商場快餐店之間。在快餐店遇見神經質男子,罵我和身邊一班看書、玩手電的年輕人,濫用了那裏——商場如潮如浪,無處容身,我們都不約而同逃到這並不自在但無可選擇的角落裏,承受斥責。哪怕多queer,我也必得認同,我們需要一個載渡公共意涵的「私家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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